花蕊停罢彩笔,另拾一支雕花兔毫,润笔题诗:太虚高阁凌虚殿,背倚城墙面枕池。诸院各分娘子位,羊车到处不教知。款曰:妙手妙心。
“皇上来得巧,此画既成,索性便赠予有缘人,不知皇上肯否笑纳?”花蕊婉转,孟昶亦跟着蜿蜒:“画中之景甚美,可惜没有美人!”
花蕊巧笑道:“这美景本是皇上的,美人亦是皇上的,皇上不见,景中自是没有美人。”
孟昶听出些小心思,摆摆手示意远处的宫女太监们来至跟前,令道:“快将夫人玉笔佳作精心装裱,小心收藏!”又转身执起花蕊润白之手:“来,朕邀美人一同入画可好?”花蕊点头不语,盈盈浅笑。
行至水门,芊娘细解杩槎阻水之理,又将引水之源与下流之向一一告禀。孟昶频频点头,连赞其用心。
花蕊赋诗相贺:“杨柳阴中引御沟,碧梧桐树拥朱楼。金陵城共滕王阁,画向丹青也合羞。”
此番正提起金陵城,不巧,远处恰迎了个打金陵来的李昭容。“艳娘向圣上、夫人见礼!”这李艳娘依旧挽着高耸的朝天发髻,似与花蕊斗艳般袭了身娥黄丝质的纯色袍子,精心跃入画景,与花蕊一左一右,拥着青龙袍乌纱冠之孟昶君。
“喜闻圣上兴致颇佳,专程来逛园子,后苑各宫主子们皆已备好酒戏,盼着皇上打赏前去坐坐!”这本应是最受宠的妃子恩惠其余后室、邀宠之言,竟被艳娘抢了先,花蕊虽心有不悦,但怕扫了孟昶雅兴,便附和道:“安排诸院接行廊,外槛周回十里强。青锦地衣红绣毯,尽铺龙脑郁金香。皇上平日里总为国事操劳,今日难得有幸,若能环绕察视,雨露均霑,实乃我等姐妹之福。”孟昶大悦,连称“后妃之德”,命芊娘前往指引,务必能临观各殿。
往南沿花径曲走数百步,下入上码头,池头绑草树一牌坊,书曰:“仙家渡”。渡口泊有五六棚船,船体青灰,棚顶覆草,简约质朴,随风轻摇。廖公公先行上船,伸手接孟昶入定,昶转身先接花蕊,又引艳娘登船入座。船上桌凳齐备,虽为茅草铺就,但俱由巧匠素棉锁边,显得自然且精致。另有侍女二人琴声相伴,焚香熏染,茶水伺候。孟昶双手盈握,左右顾盼,穿行两岸,甚觉新鲜。
“龙池九曲远相通,杨柳丝牵两岸风。长似江南好风景,画船来去碧波中。”花蕊即兴赋诗,得孟昶称赞,其乐融融。艳娘理了理云鬓,戏语曰:“花蕊夫人也曾到过江南?”
花蕊道:“不曾去过!”
艳娘丝帕掩鼻:“既未曾去过,怎知江南风景如何?”
花蕊正欲对言,孟昶接话替其开解:“谁说未至其地便不能晓得其好?因耳闻其好而向往之,因向往之切而意念之,于是于脑于心构筑一番佳境,有花有草,有水有舟,有粉墻有黛瓦,有才子亦有佳人。盛景当前,意念乍起,心游万仞,视通万里。诗成绝响,咏喻江南,然此江南非艳娘幼居之江南,乃花蕊意念之江南,朕所谓:江南同好,同好江南!”
花蕊频频点头,胸中长叹:“知己莫若君!”嘴里却一时语塞,眼里噙着莹莹泪光,在与孟昶四目相对之一刻,夺眶而出,垂如瀑,挂如露。
艳娘不知所措:“姐姐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艳娘有所得罪?”
花蕊淡淡地摇头,扬起挂着眼泪的笑窝,承载着满满的幸福。孟昶轻拭其泪,且吟且咏:“好花沾雨更娇红。”
不出一刻,舟已晃荡就岸,直抵“人间渡”。莲心姑姑已领着众宫娃在此守候,放眼望去,每株垂杨柳下皆立有一人,或捧花,或执旗,蜿蜒如长龙。孟昶登岸,芊娘等其余宫人乃乘棚船接连登抵。
刘莲心截住芊娘训曰:“彭尚宫安排失当!怎能让各方来迟,圣驾先抵?”
芊娘脸红相对:“下官知罪!但圣上为龙首,不令其前于礼不合,任其前,则随行之人必落于后,不知如何是好,还请姑姑赐教!”
刘莲心叹曰:“都赞芊娘世事惠颖,殊不知处理宫事慎而不巧,密而不周。身为引领,自当弃舟而逐路,疾走而飞奔,事事于前,弓腰侍主。若引领自顾体面,则圣上不得体面;若想得圣上从容,则引领不得从容。”
训毕,刘莲心又督促堵在芊娘身后的小宫娃道:“小符,小辛,小娥,还不快随圣上左右,在此楞著作甚?”符宫娃捧起花边子痰盂儿,与众宫娃一溜烟逃开去。
中渡近艳娘之漪兰宫,又临南姬之珍珑坊,孟昶直入珍珑坊探视,一进院落便被各色飞鸟吸引,仰头转脖,目不暇接。
“圣上英明!”“太平天子万岁!”会话之雀巧舌如簧,讨得孟昶心喜,令人赏食五石。
出,入安婕妤之怀玉阁,其间杂植各式珍奇小草,叶片肥厚者以宽盆笔洗装置,茎丝抽条者用竖长笔筒喂养,形似豆苗盛与徽墨纸盖,状如针刺填乎四方砚台,赋生机于文房之宝,添雅致于蔬果之苗。孟昶一一捧起,反复细观,甚觉有趣,令人挑十斤花肥囤于安氏香阁。
出行数十步,花蕊观不远处连片的杨柳柔枝,迎风赋诗道:“早春杨柳引长条,倚岸沿堤一面高。称与画船牵锦缆,暖风搓出彩丝绦。”
孟昶相问左右:“杨柳深处所居者何人?”符宫娃不知不敢妄言,辛宫娃知之亦不敢言,刘小娥低声耳语及花蕊,花蕊乃自语恍悟:“哦,原是那王秀头筹疯人阳氏!”
孟昶侧耳偶听,犹豫徘徊之际,芊娘跟前提醒:“请圣上移步花舫,池心已备伶人咏唱。”
孟昶应邀入画船,船身金黄,挂龙头,披五彩幔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