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迈的老金在反抗,通过做一件一点也不常规的事情,反抗这个世界带给他的禁锢,最后烧掉了被祖祖辈辈们视若珍宝的族谱,和那些自己已经决定放弃了的、沉重的、甚至是有负罪感的过去,说了再见。
老金成功了,可显然,王东升并没有。
给活人办白事,在大了这个行当里,是忌讳,是晦气,是要给主家断根儿、断子绝孙的举动,放在老时候,谁敢办这种事儿,若是在小地方,高低逃不了一个半死不活的结果,若是在城里,那就会先被人家抓去游街,最后也逃不出一个半死不活的结局。
可王东升却在做出决定的那一刻想明白了,自己想要的,和老金一样,是反抗,反抗那些循规蹈矩,反抗那些旧日的支配,反抗一切约束自己的东西。
活人为什么不能给自己办白事?难道没有死,就不能与自己的人生好好道别么?
能有结婚典礼,为什么就不能有离婚典礼?难道只有那些约定俗成的事,才有资格被庆祝么?
那些没有人做的事情,是因为没有人敢做,没有人做过,可自己为什么不能成为第一个?
难道所有后来者,都要走在前人的脚步上,才能成活么?
王东升不想,于是他尝试了,然后就不得不面对必然的结果。
他不服,却也无可奈何。
从这天开始,王岩确实没有对王东升发火,反而平静得有些异常。
王东升知晓,在父亲心中,自己到底“错”在哪里,可心里拧巴着的一股劲儿,让他不愿意低头,不愿意依靠认错,来换取父亲的面子,从而让自己用更快的速度,恢复为一个大了的身份,继续正常的工作。
于是,日子就拧巴着过了下去,王东升也自认了这个结果,渐渐地,摆烂的心态也就涌上了心头,他摆出一副已经认命了的模样,可心底里却明白,自己从来没有过。
虽然一直在家里待着,待得浑身都要长毛了,可他的消息源却并没有落下,渐渐地也知晓了后来的事情。
老金没有再出现,似乎是听从了亲戚们的劝说,不再自己出面去解决,也可能是迫于儿子的压力,而不再抛头露面。
给老金办白事儿这件事儿,终究是被顺城人们定义成了一件荒唐事,老金的儿子后来也闹过,哪怕在人们口中占理,可毕竟整件事没有触碰任何意义上的世俗底线,所以任凭他如何闹腾,却也没有能够闹出什么结果来。
在殡仪馆陈总的主持、调解下,王岩出面,代替王东升退还了所有剩余的花费,这其中当然包括了作为大了的利润,但已经实打实花出去的成本,却是一分钱没有多给。陈总终究还是一个仗义的人,在老金这场白事中,付给殡仪馆的钱,他一分没要地全部退了回去,权当是对小金的安抚。
来自顺城各方不同的声音,依次传进王东升耳朵里,大多吐槽王东升是一个不靠谱的大了,以前的踏实模样都是装样子;少部分温和派的态度虽然相对较好,却也十分尖锐地指出,若是小王师傅在办事前征求了老金家属的意见,也就能制止后续的烂摊子出现;唯一不同的声音,来自殡仪馆的全班子,尤其是班头老爷子,不但直截了当地表明,自己佩服王东升的魄力,佩服老金的勇气,更在陈总调解双方矛盾的时候,说了不少好话。
班头老爷子的话传进王东升的耳朵里,让他心头暖暖的,可却也仅限于暖和了一阵子而已。
事已至此,很多话都不必再说,说了也没有太大意义。
三人成虎,一两个人的争辩,是抵不过一群人口诛笔伐的。
王东升不想认,却也只能认下这个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