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忽三年过去。
这三年里,芈月也从一个小小女童,变成了一个小小少女。而小小的西南离宫,早就限制不住她的活动了。她跳出低矮的宫墙,在黄歇的带领下,跑到更广阔的空间去了。
树林里,一只肥硕的锦鸡停在树梢头,快乐地鸣叫着。
不远处的树上,一张弩弓悄悄瞄准,箭头锃亮。一只手扣扳弩机,弩箭飞出。但见锦鸡应声而落,然后,被拔毛、清洗,插在一根树枝上,变成了一只香喷喷的烤鸡。
一个男童拿起烤鸡,露出了高兴的神情,正想张嘴大嚼,另一只略小的手却伸过来,将整根树枝都拿走了。
男童转头看去,已经是苦了脸,叫了一声“阿姊”。
芈月大模大样地将弟弟芈戎辛苦了半天才烤制好的烤鸡夺了过来,道:“戎,你如何偷懒不去学习,倒来这里游玩?”
芈戎早知道自己亲阿姊这个遇事前先扣自己一个不是,好借以名正言顺欺负自己的习性,反驳道:“我才不是游玩呢。礼乐书数射御,射艺亦是要多加练习的。”
芈月羞羞脸道:“说什么练习射艺,不如说是你嘴馋。”
芈戎反驳道:“阿姊若不嘴馋,便休要吃我的烤鸡。”
芈月嘻嘻一笑,“我不是嘴馋,我是试试你烤的东西能不能吃。”说着,便伸手撕下一只鸡腿来大嚼。
芈戎便顾不得说,扑上去抢夺起来。两姐弟正争得快意,却听得后面一声叹息。芈月一惊,手便一松,整只烤鸡被芈戎夺了过去,他迅速地跑远了。
芈月只得回过头去,笑道:“子歇哥哥。”
她与黄歇自三年前的那次相争之后,早已经冰释前嫌。她本是早慧之人,只因陡生变故,而不愿意与人接近。经了那件事以后,打开了心扉,与黄歇竟是两小无猜,同读书,共习艺,情谊渐深。
莒姬虽然待她好,可是更看重芈戎;屈子虽然学问高深,但政务繁忙;芈戎虽然信服于她,但却年幼识浅;若论奴婢之流,更是无话可说。也唯有黄歇,是她的同龄人,她有什么话,他都会听着;她有什么想法,他都能够知道;她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一转头他永远会在她的身后……
此时,她的行为虽然不完全是欺负弟弟,但这种与弟弟相处的情况,却是一种常态。而性子偏“正人君子”的黄歇,却是不会喜欢的,一定会说教的。她亦知道对方是好意,但被他撞见,不免有些心虚。
黄歇皱眉看着芈月一身乱七八糟的样子,道:“你如何又与子戎相争,可是内府之人克扣你们的东西了?”
芈月扑哧一笑,道:“何曾呢?如今内府并不少我们东西,我不过是逗着子戎玩罢了。”
芈戎正值半大孩子嘴馋的时候,莒姬却不肯纵他贪食。她见过太子槐少年时因楚威后溺爱而吃成痴肥的样子,这模样楚威王大为不悦,押着太子去了军中三年,才减掉一身肥肉,但楚威王亦因此事,对太子失了几分欢心。
莒姬正是要做出公子戎三年为先王守丧的样子来,以备将来博取宗室朝臣的好感,好早日获得一个较好的封地,又岂肯让他吃得一身痴肥,失了体统?
于是,芈戎被莒姬禁着,更是嘴馋,被芈月一带,便常去偷猎解馋。芈月一半是怕自己带坏了弟弟,另一半也怕太放纵了芈戎,在莒姬跟前不好交代,时不时纵他一回,但也克制着不会让他太放开了吃。
她不欲使黄歇误会,便将此事说了,又道:“子歇哥哥,你来何事?”
黄歇拿出一卷竹简来道:“这《天官冢宰》篇,我带来了,你上次那卷可会背了?”
芈月点头道:“自然。”
黄歇道:“只可惜你们居于离宫,礼乐书数御射这六艺,除了书与数,其余的都只学得皮毛……”
芈月笑道:“谁说的,我射箭百发百中,我骑马也跑得很快,何况我现在已经开始学三礼了……”
黄歇摇头道:“你那些不过是皮毛,都算不得正式的六艺。礼不是书,不是会背就能了解的。居移气,养移体。只有经历过各种朝贺祭礼,才能知道礼是什么。乐更是要用耳朵来听。莒夫人虽然可教你歌舞,但似‘云门、大咸、大韶、大夏、大濩、大武’这六乐,需数百上千人的祭舞,非亲身经历,用竹简是学不到的……”
芈月一扬眉,道:“母亲前日已经与我说过,先王三年丧期已满,她当为子戎请入泮宫。我们就要离开离宫了。”
黄歇喜道:“如此甚好。夫子亦曾说过,如果先王的血脉不受六艺之教,说出去岂不成了列国的笑柄?令尹亦已经向大王进言,大王已经答应。”
芈月拊掌而笑道:“大善!”
果如莒姬所料,待楚威王三年丧期一满,整个朝堂也焕发了新一轮气象。这时候令尹昭阳便提出先王的数名公子公主守丧之期已满,此时当回到宫闱,或分封或从军或入学,也当有个处置。
楚王槐无可无不可,便挥手应允了。
于是公子芈戎便随了其他公子,赐以数名竖童内侍随从会读,到王族子弟所聚集的泮宫就学,而楚威后知道了楚王的旨意之后,紧接着又下了一个口谕,言公主芈月也当与诸公主一起,搬入高唐台中,就学共居。
莒姬待传旨的侍从去了,握着帛书怔了好一会儿,才冷笑一声。
傅姆女葵担心地道:“夫人,若是公主入了高唐台,岂非……”
莒姬冷笑道:“威后真是旧时脾气不改,就算是没有好处的事,她也非要让人难受一下。”
女葵道:“夫人必是要随公子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