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叶飞的语气半点不像是讽刺,倒像是突然见到了人间地狱的孩子,抱着一丝希望在诘问了解答案的大人一般。
这样单纯的语气,让闾毗的笑容戛然而止,表情也茫然了起来。
"我们军户从军,是因为接到了军贴,边关告急,为了保护大魏的百姓,为了能继续生存下去,所以我们世世代代都要负责打仗。可在我们的后方,男子耕种服役,女子纺织饲养家畜,即使前线再怎么拼杀,只要我们一日不退,后方一日无虞。我们打仗,不是为了鲜卑人打仗,也不是为了高车人打仗,而是为魏国的百姓而战,为了不让更多人家破人亡而战……"
"若是灾年还能理解,可你们年年征战,却只是为了‘。[,!]家破人亡’而已。你们不但让你们的敌人家破人亡,也要自己人家破人亡,这样的征战,又有何意义?"
这岂不是一种本末倒置吗?
狄叶飞看着闾毗茫然地表情,叹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原来你也不明白。我原以为……"
他收住话头没有继续说。
可是他不说闾毗也知道,他想说的是他既然是柔然的右贤王,又是柔然的贵族,应该知道为什么柔然自己内部尚且征战不休,却还要竭泽而渔的牺牲无数人命去抢他们根本不需要的东西。
可闾毗似乎也说不出为什么。
在草原各游牧民族看来,自己生产东西太困难,何况也没有,而去抢成本却小的多,需要什么,去抢就是。
既然去抢劫,会有损失自然是正常的。至于发展国民经济什么的?抱歉,文明还没到这个程度,生存温饱都尚且还有问题呢。
狄叶飞失望的眼神像是打了闾毗一记重重的耳光,先前的震怒和不甘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竟站在原地完全无法动弹。
此刻闾毗的脑子里,满是无数的问号。
‘柔然为何而战?’
‘我是西境之主,为何没有注意到子民已经痛苦不堪?’
‘柔然真的是被魏人所灭吗?’
‘他究竟想问我什么?’
狄叶飞甩出这个连柔然人都无解的问题,摸了摸一说话就疼的脸,真的离开了。
"下手真重,说话都疼……"狄叶飞松开手。"想不到闾毗也只是个绣花枕头,算了,回头去问问火长吧,也许他知道答案。"
信念的力量很重要,百姓的认同也很重要。
在这一点上,拓跋焘比柔然的汗王要做的好的多。
至少他重用汉人,每到征战之前,都会广发檄文,告诉全国的百姓为何要打仗。有时候百姓只是想要一个理由,只要这个理由能让人接受,久而久之,也就潜移默化,安抚了民心。
狄叶飞不识字,也没什么文化,但这不代表没有文化的人就不会思考。
在前往金山的过程中,一路上有太多让他震撼的事情发生,让他开始渐渐思考"战争的合理性","生存是不是必须通过战争来争取"等等一系列问题。
但一个没有接受过知识,也没有太多阅历的年轻人,去思考这样的问题,始终只能是庸人自扰罢了。
智慧的代价是矛盾,这是人生对人生观开的玩笑。
狄叶飞的脸上红肿一片,他朝着花木兰所在的王帐走,一路行来,就和他离开一般,引起人们的纷纷侧目。
伤是才得的,今日红肿,明天大概就要青紫了。这样的长相,这样的武艺,还有人能在军中把他揍成这样,自然让人议论纷纷。
狄叶飞低着头疾走,好不容易到了王帐之前,却见素和君已经在帐前等候他许久了。
"狄叶飞,我就知道在这里等没错!咦,你这脸是……"
素和君睁大了眼。
"没什么。"
"算了,现在也不是问这些的时候。"
素和君强压下自己的好奇之心,肃容道:"请跟我去大帐……"
"陛下和众位大臣要召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