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颜如玉站在廖内官的坟前,濡湿的风裹着初夏荼蘼香气,将他的红衫扬起。
身后的知字辈暗卫们,从山口一跃而下,足踏崖边枯梢,身裹山间残云。鹰隼一般,从四方朝着同一个位置渐渐聚拢。
颜如玉没有回头,躬身给廖内官上了三柱清香,两坛好酒。
“我敬你一坛酒,还你当年的饭食之恩。”他举起一只小酒坛,叮地一声,与另一只碰了碰,酒尽数入了坟土。
下葬那日,胡内官曾说过,这个位置是廖内官亲自来挑的。山坳下面极有可能又埋着一张字条,说他被戏耍了。但他必须挖出来看,确认之后,继续寻找新的线索。
没有让他等太久,知雨就带着一只裹满泥土的信筒跪在他面前。
知风接过信筒,拭去筒上的泥土,用匕首将筒盖挑开,里面落出一封信来。
“找到这里,你肯定在心里问候了我廖家十八辈祖宗。
其实我不姓廖。我根本不知道我姓什么。很多很多年前的某一天,路过了一个庄子,那庄子的主家姓廖,我在那里干了两日的零活,后来就说自己姓廖了。
所以你骂不到我十八辈祖宗!哈哈哈哈!”
早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颜如玉唇角勾了勾,掀起衣袍,坐在廖存远的坟前,就着酒坛饮了一口,翻开第二页。
这一页就正经多了:
“老朽无名,生于大荔,乞讨为生,后战事起,入伍为兵,战乱之中,为始帝所救,后自甘净身入宫侍奉。
始帝宽仁,允老朽洒扫书房以便学文识字,十七岁开蒙,十六年后方能写下此信。
始帝龙驭上宾之后,老朽自请守陵,后又承先帝所诏留侍宫中,任宫角洒扫。
先帝弥留之际,诏老朽觐见,密托遗书一封。老朽承恩蒙泽,藏书于身多年,不敢有半分僭越窥视之心。
近日诸事,异端已现,遗书之事再被重提。老朽惴惴不安,惶恐间行悖逆之事,偷窥天家秘事,自知罪孽深重,遂安排后事,将先帝遗书存于万全之处,以死封缄、谢罪。
君之所求,不过真相二字。
然,世间万物,岂能只以“真假”二字论之?真未必是真,假未必是假。
君不妨举目四望,这山间至美之景,皆在远而不在近,在朦而不在清。生死、是非、真假,恩仇皆是惑心之相。
老朽叩首书此残笺,心怀万重山峦,笔落千钧之重。望君以苍生为重,摒弃执念,逍遥人间。
三思、三思。”
读完信,颜如玉默了默,仰天饮完坛中酒,站起来,瞥向没有碑的坟头,将酒坛随手一抛。
“惑心之相。你说得倒轻松。”
他冷笑一声。
望着远山的黑眸里尽是恨意。手指捏住血色的衣袂,一字一句地道:
“八千冤魂,血染之衫,屠城之仇,焉能不报?”
十八年前,大荔国破,山河泣血。
始帝带着长子左丘阳,攻打广阳城。城中青壮之士皆已战死,只剩下老弱妇孺不满万人。左丘阳巡城时,被百姓所伤,全程搜捕凶手无果,一怒之下,他以“阳”字相冲为由,下令屠城。一夜之间,广阳城中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方才罢休。
神明在天,鬼蜮在地,人间空荡荡。
忽地,起了一阵风,将空中残云吹散,金色的晨光似利箭一般,照射在山间。
颜如玉迎风站立了许久,手指才渐渐松开衣摆。
知风跟随多年,知他此时心情极差,想要上前宽慰,却
她转而问道:“公子,如今线索断了,又该如何?”
“线索未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