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秀嘟着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又说:“才不稀罕他哩。”
腊梅看她的神色,以为两人真恼了,于是正色道:“成成可是个好小伙哩,听东坡说,在村里众人评价可高哩。”
月秀没有接她的话,只是说:“谁管他好不好哩,和我可没关系。”
“死女子还嘴硬哩。”腊梅说了一句。
两人站在一个店铺前,说着成成和石畔村的秧歌队。说话间腊梅看见月秀的神情似乎不像以往,有些落寞,就改变了话题,说:“那你不愿意看秧歌了,我们干脆到小学去听课吧。那儿有板凳,还可以歇歇。”
月秀说:“我不去,有啥听头哩。”
腊梅说:“嘿,你可要听哩,我听东坡说,今天讲的是《婚姻法》,是公开课。快点儿,咱们一起走吧。”腊梅说着拉起月秀就走。
两人沿着大街走,一直走到街东头,这里的路段人少了许多,稀稀拉拉的。两人来到了安定小学的门口,只见大门左侧挂个牌子,写的是“安定小学”;右侧挂个牌子,写的是“安定妇女识字班”;当中的小圆门上边挂着个红灯笼。很显然,腊梅对这里很熟悉,她拉着月秀直接往里走,门口有个戴帽子的男人拦住了她们,问:“你们是谁啊?哪里来的?”
腊梅说:“我找我表哥,我表哥叫薛东坡。”
那人听了就做了个示意进去的动作,两人就进去了。月秀一边走,一边就想着,这薛东坡是自己姑父薛志刚的儿子,是自己实实在在的表哥,怎么今天倒成了腊梅的表哥呢?
两人一进到教室,却见这里是另一副阵势。教室里放着几排凳子,凳子上坐满了人,男女老少都有,就连过道里也被围得水泄不通。月秀踮着脚看,只见一个矮墩墩的男人正在黑板前用方言讲课。
因为来得迟,两人就只能站在后排,又因为人多,身旁有几个婆姨在不停地说着话,讲台上的人声音就显得小了许多,一时也听不清在讲什么。过了一会儿,腊梅瞅了个空,就拉着月秀从人群中挤了过去,挤到了中间,这时台子上的人声音能听得清了,面貌也能看得清楚了。
黑板前是个中年男人,矮墩墩的,穿着黑色对襟袄,看样子仿佛一个老农民。
“咦,咋不是东坡啊?”原来腊梅是拉着月秀来听东坡讲课的,可来了以后,发现台子上的人并不是东坡,一时有些失望,就说,“咱们听一会儿就走。”
两人静下心来,听这个人讲课。
这个男人一边讲着课,一边往黑板上写字,有好多字月秀都不认得,腊梅认得的字也不多。她问身旁的一个男人,那人告诉她黑板上面写的是“陕甘宁边区婚姻条例”几个大字,下边依次还写了几行小字:一、婚姻自由:1。废除包办买卖婚姻;2。禁止童养媳、娃娃亲;3。废除聘金、聘礼及嫁妆。二、实行一夫一妻制。三、男女结婚须双方同意。四、禁止三代内有亲族血统的男女结婚。
这个中年人讲的课,月秀倒是听上劲了。只听他讲道:“法律制定出来就要执行哩。咱解放区讲究的是男女平等,讲究的是婚姻自由。
父母说了不算,媒人说了不算,买卖婚姻更不行。说来说去,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主,结婚要自己愿意才行,所有父母包办的婚姻、童养媳,以及所有的买卖婚姻都是错误的,都是违法的,都要受到惩处。”
月秀听得半天,就沉浸到其中去了,心中一时有所触动,她悄悄地问腊梅:“父母包办婚姻是错的,那娃娃亲算不算数?”
腊梅不以为意地说:“当然不算数啊。小娃娃啥都解不下,父母做主给订的婚,这是典型的包办婚姻啊。”
月秀听后就低下头不吭声了。
腊梅发现了月秀的情绪变化,她忽然想到,月秀的婚事就是父母包办的啊,就是自小两家定的娃娃亲,她现在肯定是想到自己的婚事了。于是她对月秀说:“这些我也不大懂,等一会儿,等他课讲完了,我们一起去问他。”
“你认识他?”月秀问。
“不认识。但我刚才听旁边的人说,他是从延安来的,是陕甘宁边区高等法院的,大家叫他马专员,说他是这方面的专家。再说咱们还能去问东坡表哥哩。”
论亲戚,薛东坡是月秀实实在在的表哥,但今天,她听到腊梅一再喊东坡表哥,又叫得这么亲切,禁不住一股醋意直冲心头,她说:“东坡是我表哥,咋就成你表哥了?”
“你和我还不一样啊?”腊梅强词夺理地说,“许你叫表哥,就不许我叫表哥?”
但此时,月秀已没兴趣与腊梅斗嘴了。不知怎的,她心中有点失落,一时情绪变差了,也没心思听课了。
一会儿,两人走出了课堂,腊梅看月秀不高兴,就说:“你可要拿好主意哩,成成是个挺不错的后生。”
月秀只管自己低着头,一声也不吭。——任月秀之所以多愁善感,情绪一阵好一阵歹的,都是因为她长大了。她已十八岁了,她有自己的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