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行,”长老的脸上顿时露出几分忧虑,“丝路之上不仅有高山大漠阻隔,最危险的还是那些以抢劫为生杀害为务的马贼。有时,很多普通平民也会打劫陌生人。特别是过了葱岭,那儿的人大多信奉外道,对于信仰不同者,一向视之为异教徒,随意劫掠而无丝毫罪恶感。法师欲往西去,还须早做打算才是。”
玄奘有些吃惊:“那照长老这么说来,商旅们去那一带做生意岂不是很危险么?”
“危险是肯定的,”无尘长老道,“但是法师你不能同商人相比,商人们穿梭往来,沟通有无,调剂余缺,给沿途各国带来丰厚的财富与税收。因而西域各国,都特别欢迎商旅。而法师你是个僧人,与他们不同。”
玄奘心中更奇:“西域号称三十六佛国,难道僧侣在这些国家会遇到麻烦?”
无尘长老叹了口气:“三十六佛国都是葱岭这边的,而在葱岭以西,大片大片的地区都被西突厥的叶护可汗征服。突厥人信仰的可是拜火教,你一个佛教僧人,如何能够通过?”
玄奘沉默了,本以为过了大唐的边关和魔鬼大戈壁,前面的路会好走一些,万万没有想到还有这许多麻烦。
“即便是商人,也都是在取得了西突厥可汗的公验之后,才敢在那些地方停留经商的。”无尘长老继续说道,“叶护可汗政令严酷,加盖了他的大印的文书在葱岭一带的大片地区都非常管用。法师若想平安西去,也须取得这位大汗的公验才是。”
玄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么说,必须先到可汗浮屠了?”
“正是,”无尘长老道,“可汗浮屠在伊吾国的西北方向,距此大约七千余里。”
“多谢大师提醒。”
“你我同为佛门弟子,何足言谢?只是……”无尘长老欲言又止。
“大师还有什么指教?”玄奘问道。
无尘长老轻叹一声,道:“西突厥人一向不信佛法,不敬三宝。若是碰上那比较混的,还会把抓到的僧人绑在铁架子上活活烧死!法师以僧人的身份去见叶护可汗,这本身就是一件吉凶难料的事情啊。”
“大师敬请放心,”玄奘笑道,“有菩萨慈悲护佑,玄奘定可逢凶化吉的。”
“但愿如此吧。”无尘长老摇头叹道,“北齐年间,相州沙门宝暹,道邃等十一人相结西游,就被突厥所困。”
玄奘吃了一惊:“相州宝暹?是东都四大德之一的宝暹大师吗?”
无尘长老点头道:“原来法师认得的。”
“他也是玄奘的恩师,当年在蜀地,玄奘多蒙他指点,获益良多。”思及往事,玄奘不禁感慨万千,“可惜我只听他讲过一部经,没有多加亲近,更不知他竟是求法僧人,当真是入宝山而空过了。”
“老衲也只见过他一面,”无尘长老道,“那还是在大业年间,他被炀帝召至东都讲学,先师带我去东都道场拜访他,算来已有近四十年了。那时我还年少,觉得这老和尚的脾气高傲古怪,不易接近得很呐!”
玄奘不禁宛尔,从这句评语中,他已然确信,他们说的宝暹是同一个人。
他在蜀地见到宝暹的时候,对方已经八十岁高龄,依然精力旺盛,讲经说法,不输给那些壮年法师。只可惜性子不好,为时匠所不容……
“法师你说是在蜀地见到他的,想是为避隋乱而入川的?”无尘长老问道。
玄奘摇头:“我原本也是这样认为的,还当他是同我师父慧景法师一起入川。后来才知道,他去蜀地要比我师父早得多。”
“是去弘法的吗?”无尘长老问。
“不,”玄奘沉声道,“他是被流放到那里的。”
看着长老吃惊的目光,玄奘苦笑着解释:“大业九年,杨玄感叛乱,很多僧人受到牵连,他们的罪名无非是被迫为杨玄感作斋。炀帝回到东都后,以从乱为名,囚禁了许多当初他亲自招来的高僧,并以苦役、流放待之。宝暹大师、志宽大师,还有其他一些高僧就是那时被流放到了西蜀,这也是后来蜀中高僧云集的一个原因。”
“阿弥陀佛!”无尘长老合掌道,“想不到会有这种事情,想这世界万有,生灭变化,一夜之间祸从天降啊!”
玄奘道:“不过祸福相倚,后来天下搔乱,唯蜀中丰静,这些大师反倒因祸得福。”
无尘长老叹息不已,道:“炀帝好歹也受过菩萨戒,居然这般对待佛门弟子,西域的国王无论如何也不敢做出这种事的。”
这时,疾驰的马车也已接近了目的地。
“法师请看,”无尘长老掀开车帘,手指前方道,“前面,就是白杨沟佛寺了。”
果然,远处隐隐出现了一座金光晃耀的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