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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门头的匾额上题了三个潇洒飘逸的大字:叠翠苑。这小院里的花木比别处显得尤为繁盛别致,此刻院子里的人却无心赏玩。
丫头、婆子、小厮们站在当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当先靠近南向的主屋半步。
照琴扯了扯吟松的袖子,低声问:“怎么回事?出门前不还好好儿的么?”
吟松轻轻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作为跟着少爷出门的贴身小厮,他自然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自家少爷在外头失了脸面的事,他怎么好当着一众下人的面乱嚼舌根?
照琴不甘心,蹙眉道:“咱们家这位爷,向来是个好性子的,谁能轻易把他惹成这副模样?别是你平日里没大没小惯了,在外头也伺候得不经心,让爷白白受了气吧?”
吟松翻翻眼皮,轻嗤道:“少爷性子再好,我一个当奴才的,还能怎么不经心?”
要怪,也只能怪那位目中无人、骄傲自大的裴少爷。
他瞧了瞧静悄悄的主屋,心想,要早知是这番情形,当时真该好好劝劝少爷,别去参加那什么劳什子的酒宴才好。
屋里只有柳舜卿一个人。
从中午的酒宴上回来之后,他先把下人们赶出去,又将桌上的笔墨纸砚乒铃哐啷撒了一地,此刻,独自一人坐在椅子里呼哧带喘地生闷气。
最大最冲的那股火气已经压了下去,但心里的憋闷却越来越难以消解。
午间的酒宴,是京里一帮二代子弟攒的局,说是为裴宁将军家那位刚从边疆回来的裴少成公子接风洗尘。
据说这人一向跟着父亲长在边关,大家只听说他端方雅正,才学过人,无论文武,在一众二代子弟中都属翘楚。
实际上到底如何,既没人见过真人,也没人读过他写的文章,传言倒是越来越夸张。是以这顿酒席,吸引了不少好事的公子哥儿,有人想攀附结交,有人想一较高下。
柳舜卿一向是个爱玩闹的主儿,接到邀请,便带着吟松来到宣云楼,优哉游哉上了二楼雅间。
他不爱攀比,也无意拉拢,原本心态轻松,只当图个热闹。
入场之后,目光随意在所有人之间晃了那么一圈,突然就定定停在某处,再也挪不开眼。
隔着两张圆桌,青衣少年长身玉立,如鹤立鸡群般站在几个官宦子弟之间,那张脸,竟是柳舜卿生平未曾见过的仙姿玉貌。
少年身边已围了一圈人,阿谀奉承之声不绝于耳,但见其人神色淡然,从容不迫,通身自带一股摄人的气度。
柳舜卿尚在发愣,忽听对面一人笑道:“舜卿,你可算来了,让我们一番好等!快来快来,介绍新来的贵客给你认识。”说话的人是礼部侍郎之子陆知远。
顺着陆知远的话,青衣少年也将目光转向柳舜卿,微微一怔之后又缓缓移开。
柳舜卿忙快步走过去,陆知远伸手在二人之间随意一比划:“这位是裴少辅家的长公子,裴少成裴兄;这位是平阳侯爷唯一的嫡子,柳舜卿柳兄。”
听到介绍,裴少成眸光微敛,转过头细细打量了柳舜卿几眼,略拱了拱手道:“久仰。”
柳舜卿笑眼弯弯,脸色因激动而泛起淡淡的薄粉:“久仰裴公子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当真是风华绝代,世所罕见!”
裴少成闻言略皱了皱眉,脚步微不可察地往后挪了半步,没有做声。
柳舜卿还想说什么,裴少成已经转身应酬别人去了。又有东家的小厮过来引他入座,他便暂且先回了自己座位。
席间,大家借着向裴少成引见彼此,趁机互相吹捧一番,又纷纷七嘴八舌向他打听北疆的风土人情。
裴少成始终不卑不亢,应对自如。
柳舜卿正好坐在裴少成对面,他对场上的吹捧攀比和边疆风物全无兴趣,只一味目光盈盈盯着裴少成看,心里止不住感叹:世间竟真有这等神仙般的人物,若能与之亲近结交一番,不失为人生一大幸事。
柳舜卿还留意到,裴少成的视线好几次落到自己脸上,目光始终淡淡的,不带什么情绪。
陆知远起身去另一桌敬酒,裴少成旁边的座位难得空了出来,柳舜卿忙端起酒杯坐过去,瞪起一双乌亮的杏核眼笑吟吟对裴少成道:“裴兄,今日初次见面,小弟敬你一杯。”
裴少成眸光低垂,眉尖微蹙,面无表情举了举酒杯,说了声“请”,自顾把杯口放在唇边碰了碰,并没有真喝。
柳舜卿猜,前来敬酒的人太多了,裴公子大约已经应酬得有些腻烦了。
他倒不在意对方是否失礼,一口气干了自己杯中酒,紧盯着裴少成的面孔道:“不知裴兄哪天有空,能否请你到寒舍小酌几杯?”
不想,裴少成面色骤冷,淡声道:“多谢柳公子好意。我才入京,家里忙乱,恐怕没工夫登门拜访。”
柳舜卿见邀人不成,低头沉思片刻,解下自己腰上的玉佩,双手捧到裴少成面前道:“今日我见了裴兄,真心仰慕得紧,只盼着能与你结交。出门仓促,没备什么礼物,这块玉佩,权当送给裴兄的见面礼,还请裴兄万勿嫌弃。”
裴少成眸光掠过柳舜卿手上价值不菲的玉佩,眼帘低垂,语调冰冷:“柳公子也知,你我只是初次见面,又怎能随便收你如此贵重的礼物?况且,我也没有回礼可赠,还请柳公子收回成命。”
柳舜卿不在意地笑道:“礼物不过是心意,无所谓贵不贵重,也不见得一定要交换。如果裴兄非要回礼,随身的汗巾、帕子,不拘什么,随便赠我一样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