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里的秧苗绿幽幽的,麦地的麦苗结了穗,再有些时日又该收麦子了,韩氏像是许久没和人说过话了,打开话匣子,聊着城里的生活,没住进去的时候总羡慕城里人富有,言行举止温温柔柔,哪怕赶集也是手里垮个篮子,轻巧省事,哪像她们,赶集就背个背篓,一看就知道是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
“还是村里痛快,镇上的生活太枯燥了,下雨天串个门都怕脏了别人的地,我和文莲商量着还是回村住算了,她带着小富在镇上住,文莲不肯。。。。。。”韩氏不太习惯镇上的生活,邻里不太喜欢和人来往,一条巷子里的,孩子们斗嘴打架是常事,小富有几回被打得受了伤,她和文莲没说什么,结果有次隔壁家的孩子磕着腿了,硬要推到小富身上,说话阴阳怪气,听着不舒服,久而久之,她都不让小富和那些孩子玩了。
“小富那孩子,从小有些骄纵,他打了人,但也挨了打,换作村里,再平常不过的事儿,哪个村的小孩不是打架打大的,结果到了镇上。。。。。。”韩氏一言难尽的叹了口气,“我想回村住,文莲一个人又不习惯,说传出去,别人以为她不孝顺,黄寡妇啊,还是你日子痛快。”
黄菁菁随和的笑了笑,这种话从其他人嘴里说出来,黄菁菁会认为对方是显摆,但从韩氏嘴里说出来,她相信是真的,镇上的人戒心重,手里又有些钱,吃不得丁点亏是正常,村里大人们忙着干活,哪有空闲整天盯着谁家孩子挨了打?
她宽慰韩氏道,“镇上的生活好,多少人梦寐以求想在镇上买处宅子呢,你看小富在镇上念书,接触的人都和咱不同,小富是有出息的。”
赵小富性子骄纵,但为人不算坏,在书院有夫子约束,又有文莲看着,怕不会走歪路,到了她们这个年纪,无非想的就是家和万事兴,儿孙孝顺有出息。
这话听得韩氏熨帖不少,路上又遇着很多村里的人,老赵皆将牛车停下,载着一块回村,人多,韩氏收了抱怨,问起黄菁菁家里的生意,“方大夫家挣钱了,在镇上买了间铺子,专门负责按捏,生意好得不得了,你怎么想的?”
黄菁菁的手法卖了三两银子,哪怕到今天来看,她仍然不觉得自己卖便宜了,而且卖给方大夫再明智不过,方大夫是大夫,结交了许多人,能守口如瓶,而且他的话公信度高,带着生意蒸蒸日上,只是女子比不得男子,生意受到很大程度的限制,她们家的生意当然比不过方家的。
“如今这样就挺好的,人哪,一步一步来,哪能一口吃成大胖子。”知足者长乐,她没想那么多,人活着,甭管穷富,只要不偷懒,勤勤恳恳的在干活挣钱,一辈子就不算白活,挣不挣钱,纯粹看个人运气,无愧于心比什么都强。
韩氏想了想,“还是你看得通透,黄寡妇哪,有件事我还想与你说说。”韩氏又将自家想卖佐料粉的事儿提了提,老赵不做那个买卖了,一家人住在镇上,开销大,老赵和赵吉瑞给人打杂,日子平平淡淡,但进项少了点,一家人不能总吃老本,她们这辈好说,到赵小富呢?
她继续道,“我知道你担心我们抢了你生意,我和老赵商量过了,你要是答应,我们走远些卖,尽量不和你们抢,他们父子本来就是早出晚归的,几天不回家是常有的事儿,你看可不可以。”
老赵他们在镇上做工要是能维持家里的生计她便不会开这个口,但小富念书花钱如流水,眼下能过得下去,日子久了就不好说了,况且文莲和赵吉福年纪不大,要是再生个孩子,一家子怕是更难了,外边人认为她们在镇上买了宅子,又买了两间铺子,看着风光,但到了镇上,才惊觉她们有多穷,人总要为将来多做些打算。
这次,黄菁菁没急着拒绝韩氏,清源镇周围的几个镇周士武都去过,生意如何周士武心里有数,她思忖道,“不知道你们拿货要去哪儿卖?”
韩氏抵了抵前边赶车的老赵,老赵讪讪回过头,让赵吉福开口,赵吉福有些怕黄菁菁,磕磕巴巴道,“赵吉瑞和周二进货,把外边夸得跟世外桃源似的,我和爹想着,去那边看看。”往年他们也会走很远,但没去过那边,卖孩子的多是贫苦人家,富裕人家谁舍得卖孩子,因而他们多是打听哪些村子贫穷就往哪儿去,卖孩子只需要打听城里谁家要丫鬟小厮或者书童的,用不了走两百里地。
黄菁菁没急着点头,“我回去和老二商量商量。”
韩氏听这话知道事情有转旋的余地,眉梢尽是喜色,拍着黄菁菁手臂,由衷感激道,“谢谢你了,要是生意成了,往后少不得要多打交道。”
黄菁菁没吭声,把货卖给老赵,她们自己也是挣了钱的,互利互惠的事儿。
牛车缓缓驶入村里,远远的便听见村里闹哄哄的,屋门口堵着很多看热闹的人,韩氏面露忧色,和老赵道,“当初我就不太乐意他们接咱的生意,如今可好,出事了肯定要算在咱头上,那种生意,不把人家打听清楚,只顾着钱哪儿成?”
因着闹事的老赵兄弟家,黄菁菁她们下了牛车,想着老花一个人在家,她没有滞留,背着背篓就回去了,经过周家院子,见烟囱升起了袅袅炊烟,她唤了声老三媳妇,刘氏从灶房出来,“娘,今天回来得早些啊,二哥和相公还在地里忙活呢。”
每年这时候都会下雨,天说变就变,周士武和周士仁接下来要出门卖佐料粉,趁着得空,把麦穗拿稻草捆好,免得大风吹倒了,她也刚从地里回来。
“好,我背篓里还有丝瓜,你拿回去煮了。”她买了三块豆腐,让刘氏给一块给刘慧梅,周士武和她说刘慧梅看出自己换了芯才惴惴不安不敢面对自己,黄菁菁不知说什么好,但刘慧梅吃好了,大双小双才有奶喝,黄菁菁目光投向东屋,刘慧梅趴在窗户边,欲言又止的望着她。
黄菁菁仔细回想了下,自己真要被看出端倪,怕就是过年的事儿,刘慧梅坐月子出来坚持一个人带大双小双,她只当刘慧梅要强,担心别人带不好才自己要带的,后来老花说她是为了回镇上,如今来看,怕不只是这个原因。
貌似,从刘慧梅生了孩子,她们关系疏远了很多,她也不知哪儿不对劲。
把东西给刘氏她就回去了,老花在院子里杀鱼,米久扶着凳子站着,双腿打颤,黄菁菁喊了声米久,米久立即抬起头来,咿咿呀呀喊着什么,老花看看日头,“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想着你还要些时候,我还没做饭呢。”
“不着急,我蹭老赵家的牛车回来的,桃花跟梨花呢?”黄菁菁弯腰朝米久伸手,米久咯咯笑了两声,伸展手臂要黄菁菁抱,身子忽然一歪,跌坐在了地上,黄菁菁失笑,忙上前抱起他,替他拍了拍屁股上的泥,“米久想奶奶没,奶奶给米久买了豆腐,晚上熬豆腐鱼汤喝。”
“啊,啊。”米久咧着嘴应了两声,侧身指着灶房,黄菁菁和老花道,“米久怕是饿了,我煮饭去。。。。。。”说着话,桃花和梨花从屋里出来,这些天,两人跟屋后的二丫走得近,学了绣花的法子,能静下心来绣花,黄三娘看二丫和她们走得近,又提了几回打水的事儿,被老花冷脸拒绝了。
桃花和二丫是在大双小双的百日宴那天混熟的,孩子心思单纯,黄三娘可不一样了,老花接受二丫三丫来家里,不接受黄三娘过来。
“奶奶,看,我和梨花绣的花儿,二丫说再过几天就能绣完了,卖了钱就能给奶奶买镯子了。”桃花把自己背面翻转过来,乱的线条明显少了很多,只是梨花绣得不太好,却也比以前工整了很多,黄菁菁点头道,“成,奶奶等着了。。。。。。”
吃饭时,她说起老赵想进货卖佐料粉,老赵搬去镇上为人热情了些,不似以前冷淡,今天能和大家唠叨几句闲话了。
老花喂米久吃着饭,小声道,“他估计是知道自己造孽了吧,你怕是不知道,老赵侄子出事了。”老花拿勺子刮了下米久嘴角的饭粒,道,“他侄子不是接了他的买卖吗,把孩子卖给那种不把孩子当人看的家里,一个月死了好几个,事情传到人家爹娘耳朵里,上门闹呢,走了一天一夜到的村里,要他侄子给个说法呢,那么乖巧的孩子,要不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谁舍得卖孩子,他侄子造孽哦。”
黄菁菁没料到有这茬,老赵金盆洗手便是因为这件事,他做了几十年买卖,照理说看惯了生死才是,却为此事耿耿于怀很久,甚至不做了,她道,“哪个侄子?”
“赵吉良吧,挺油嘴滑舌的一个人,被那些孩子的爹娘打得鼻青脸肿,田地干活的有些人看热闹回来说的。”老花不认识赵吉良,但是村里人对赵吉良风评不太好,说他仗着是老赵侄子,眼睛长在头顶,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嘲笑过很多人,“他是自作孽,老赵回来估计就是处理这件事的,不是所有爹娘都不把儿女的死活当回事的。”
黄菁菁点了点头,这便是她说老赵救了些人也害了些人的原因,这件事闹出去,老赵家的名声算是完了。
下午,她和老花去山里割猪草,米久扶着东西能站会儿了,不愿意待在家,天天指着外边要出门,赵二两要过来检查村里编的竹篮子,桃花梨花在家里绣花,她和老花多割些猪草备着,猪长得快,一天吃得多,红薯藤磨的粉吃完了,她去村里买了些米糠回家和着猪草煮熟了喂。
山里有砍柴的汉子,有捡柴的妇人,无一不在说赵吉良家的事儿,老赵把买卖让出来,亲兄弟接了买卖不知道感恩,反而反过来抱怨老赵给他们挖了坑,亲兄弟撕破脸,在村里还真是少见,这件事,很多人站老赵,毕竟当初是他们自己缠着要老赵教导几个侄子的,出了事就往老赵身上推,委实叫人心寒。
黄菁菁听着,不予置评,和老花边聊边割猪草,两个人干活快,背篓装满也就不到半个时辰的事儿,村里闹哄哄的,听说又有人找来村里,要把孩子买回去,不卖给他们了,他们卖孩子是为了钱不假,但不想看着孩子死。
当然,有这种爹娘,也有不管孩子死活的爹娘,不知从哪儿得到风声,闹上门要赵吉良多给些钱,说孩子去了就没命,价格应该和其他孩子不一样,起码要多五百文,大家把赵家围了个水泄不通,最后还是里正出面,带着村里人把他们轰了出去,银货两讫,哪怕是孩子,转手的那一刻孩子的生死就和他们当爹娘的没关系了。
赵卫国的话不近人情,却也是最好的处理办法,否则由着那些人闹起来,对整个稻水村的名声不好就算了,村里整天有外人来来往往,云龙混杂,乌烟瘴气,村里人跟着不得安宁,黄菁菁回老屋和周士武说了老赵的意思,周士武想也没想的摇了头,“老赵处在风口浪尖,记恨他的人一大把,万一把咱家的佐料粉也记恨上,说咱家的佐料粉有问题,对咱家的生意冲击大。”
而且,他想过了,下回再去外边买米自己捎些佐料粉过去卖,用不着老赵他们,“娘,这件事我和老赵说,他们家什么情形他心里有数,这会儿谁巴上去谁就是枪靶子,咱家犯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