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黄菁菁噼里啪啦说着,“大不了去找他们村的里正,一村人跟流民似的,堂而皇之进屋抢劫,别以为我年纪大没见过世面,他们的行为告到县衙就是造反……”
众人听得额头冒汗,烧杀抢掠乃县衙最不容之事,他们方才,只是情绪激动发生了口角,没有其他意思。
大家遇着事担不起责便想着逃避,稍微回想,就把最初闹事的人找了出来,“是你说拿其他东西抵的,闹出事,你自己收拾,还有你们……”指着抢棺材木的两个汉子道,“你们什么不拿拿周三娘的棺材木,你们也有错……”
又指着摘桃子的几个妇人,“桃子是你们摘的,你们拿钱给周三娘,我们只是过来想把话说清楚,要不是被你们怂恿,不至于弄成这样。”
自古民不与官斗,他们哪敢招惹县衙的人。
一伙子人,方才还信誓旦旦,齐心要找周士仁要个说法,如今窝里反了起来,你说我不对,我指责你有错,总而言之,都怕黄菁菁真把他们告到县衙,那个地方,进去了就没命出来,可不敢招惹黄菁菁。
而且,他们不是真糊涂,刘老头死了,下边有三个儿子,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周士仁出面,传出去,他们村成什么样子了?
靠女婿买棺材办丧礼,谁敢娶村里闺女,而且他们自己也是当女儿女婿的,这件事情传开,有人效仿,可就乱了套了。念及此,众人又骂上了刘家,这事做得不地道,摆明了看周士仁老实给赖上人家了。
左右思量,大家决定先回村问刘家人把粮食拿回来,能拿多少算多少,拖得越久,粮食就越少,想到这点,大家一窝蜂出了门,摘了桃子的妇人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万一黄菁菁闹起来,跑到村里找里正,她们百口莫辩。
看周士仁从堂屋出来,几人面色讪讪,周士仁沉着脸道,“几位婶子走吧,桃子的事儿就算了,我娘那我会说的。”
几人强扯着嘴角咧了咧,如释重负,掉头就跑,生怕慢了被黄菁菁喊回去。
院子里安静下来,角落里的柴火乱糟糟到处都是,周士仁抓抓头,回眸看了眼黄菁菁,红着眼眶道,“娘,谢谢您。”
他知道,黄菁菁方才是故意说那些话吓唬人的,是怕那些人缠着他。
她唱黑脸,他唱白脸,让那些人记着他的好,以后不敢找她的麻烦。
黄菁菁瞪着眼,轻哼道,“我可担待不起,我自己的儿子,我半点福气没享到却便宜别人了,养儿子没啥用,还得养女儿,女儿多孝顺啊,什么都紧着娘家,儿子都是给丈母娘养的。”她自嘲的笑了笑,去西屋看米久去了。
留下周士仁面色煞白的静立在原地,许久,阔步走向刘氏,闷声道,“媳妇,我这人没啥本事,我娘为我操碎了心,我不能叫她失望了,那边的事儿我不管了……”
刘氏动作一滞,轻点了点头,她脸上还淌着泪,目光充满了哀伤,喃喃道,“连累你了。”
人走了,栓子和桃花梨花才敢出来,桃花有些害怕的瞅了瞅院门方向,“奶奶,他们还会回来吗?”
“谁知道呢,你三叔能耐,借了人家粮食呢。”黄菁菁抱着米久,他哭得有些厉害,这会儿安静下来睡着了,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老花站在她身侧,揉着栓子的头,感慨道,“你也不容易。”
“是啊,哪有人是容易的,一辈子操不完的心。”换作她,她自是不愿意管的,谁让她占了原主身体呢,总要还债的。
老花出去帮着周士仁收拾院子,把树上掉下的桃子能吃的装进篮子,不能吃的扔粪坑攒肥,周士仁把棺材木一根一根码好,完了整理柴火,他低着头,神色颓唐,动作缓慢,刘氏则收拾着被人带出来的粮食和衣物,不断抹泪,抹着抹着,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桃花一脸不解,给栓子使眼色,让栓子问问刘氏怎么了,栓子别扭着脸,不肯过去,而是往周士仁身边凑了凑,周士仁吸了吸鼻子,侧目瞅了眼刘氏,继续做手里的事儿。
黄菁菁把猪草背出来,剁碎了准备煮猪食,没管院子里的事儿,粘板放在台阶上,她蹲着身,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里添了几根刺眼的白,周士仁时不时看黄菁菁一眼,每看一眼,眼眶便红一分。
不待他把柴火码好,院子外匆匆跑进来个妇人,面色仓惶道,“妹夫,你和他们说啥了,他们就跟发了疯似的跑到咱家抢粮食,见什么抢什么,咱家本就吃了上顿没下顿,他们不给我们活路啊。”
郑氏冲进门,朝堆柴火的周士仁急声道,“妹夫,你出来说句话啊。”
周士仁敛了敛神色,收回落在黄菁菁头上的目光,面色有些冷,“我说什么?当日借粮食你们说好了自己还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郑氏怔了怔,眼珠子四下乱转,这才发现院子里乱糟糟的,好像狂风骤雨席卷过似的,她心下了然,面上却装作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妹夫,家里怎么了?”
“没怎么。”周士仁捡了柴火,一根一根堆放整齐,不再搭理她,郑氏心思转了转,“妹夫,梅子呢,娘身体不太好,念着她呢。”
这时候,刘氏从屋里出来,满脸是泪,眼睛红肿得不像话,郑氏以为自己认错了人,满脸不可思议,“梅子,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刘氏脸上还残着未干的泪痕,衣衫发髻凌乱。
“二嫂……”刘氏的声音沙哑,喊了声郑氏,嗫喏的抬头瞄了眼在屋檐下剁猪草的黄菁菁,转身回了屋子。
郑氏皱了皱眉,急忙走过去,快速拉着刘氏进了屋,“爹走后娘身体就不太好,病情反反复复,大哥要请方大夫瞧瞧娘不肯,让别花冤枉钱,一整天,迷糊的时间多,清醒的时间少,梅子啊,你得空了回去看看娘,宽宽她的心,虽说田地剩下的不多,但只要咱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强啊。”
刘氏不是圆滑之人,说话不会拐弯抹角,直接问郑氏道,“二嫂,当初我和栓子爹明明借你们的名义借的粮食,在刘家你为什么不认?”
“梅子啊。”郑氏拉着她的手,偷偷摸摸打量几眼,好像怕人偷听,压低声音道,“我也是没办法啊,娘病着,田地的庄稼长势不好,今年不知怎么过呢,那点粮食对你和妹夫来说不过九牛一毛,梅子啊,你就当帮帮我们吧。”
刘氏脸上尽是失望,“栓子奶让大哥二哥干活便是有心帮衬,你们为何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