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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昭昀靠在车壁上看着幽幽烛火,想到顾寰的时候忍不住叹了一声,又露出微笑。他真不知道顾寰到底从何而来那种源源不断的暖意与光亮,更不知道对方为何把照顾自己看做自己应尽的责任,只知道恐怕他离不开这种日渐熟悉的照顾,也不能不领对方的情,照他所期望的振奋起精神来了。
顾寰这策划堪称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似乎根本不觉得齐昭昀会因为这举动的吓人之处和戳破别人伤疤的行为而招致齐昭昀的记恨,或者干脆因为被人看透而恼羞成怒,从此之后和他断绝来往。
倒不是说他想不到这种可能,他大概只是相信齐昭昀不会这么做。有些时候不用能看透人的神情,顾寰那“我知道你是个君子”的想法简直就写在他脸上,谁都能读得出来。
齐昭昀每逢这时候总得费点力气才能忍住不笑。他可从来不觉得自己是正人君子,更不觉得是什么古板衰朽的卫道士。他自己简直离经叛道到了叛国的地步,难道还能是什么内心纯洁无垢的傻孩子吗?
但打破顾寰这种印象似乎又总是不适宜,齐昭昀想不出什么时候对顾寰说出“其实我真的不是什么好人”算合适的时机,只好任由他误会,忍着不说。从前倒是有人说过他的温和具有很强迷惑性,那时候江东举朝上下很少有不被他骗过的,但盛名之下往往其实难副,齐昭昀也不例外。
倘若顾将军知道齐昭昀心里把他当做孩子似的哄,甚至不愿意打破他的错觉,恐怕也会恼羞成怒,气红了脸跳起来大叫吧。
这场面想象中是很有趣味的,不过齐昭昀知道,恐怕只要自己不愿意说出什么打破顾寰误解的话来,顾寰就总是那个极力沉稳周到照顾自己的年轻将军。
他是不是也经常这样照顾其他人?比如身体孱弱的夫人,比如那一串弟妹?在他内心深处,他是否也想这样照顾巫烛,这个早年与自己因命运而分离的长姐?
齐昭昀微微摇头。他知道自己猜到的恐怕是事情的关键,但没有必要窥探的太深,猜想太多并无益处。顾寰因为失去了想要照顾的人,所以到处寻求补偿,只要需要他的人他都无法拒绝,即使看透这件事齐昭昀也不能说。
谁有没有失去过重要的东西,从此遍寻不获?
顾寰送齐昭昀回家,又跟着他回到内寝,齐昭昀伸手解开斗篷的扣子,让它滑落下去,整个人看起来都很疲惫。顾寰已经忐忑了一路,张嘴就是道歉:“我应该多想想的,这件事做得太……”
齐昭昀在他把话说完之前摇头阻止了他的自责:“你做得好。”
顾寰呆立着看住他。
齐昭昀微笑起来,他身上还有外头雪花的气味:“佛家说当头棒喝,也说醍醐灌顶,今日将军对我所做的,就和这个差不多了,我该领将军的情,将军更不必担心我。”
“我醒来了。”
顾寰小小的松了一口气。
第二十三章,是否算一种狂妄?
不过顾寰也不是总有能让齐昭昀吃上一惊的本事,小将军本质是个老实人,满脸都写着我是为你好,我希望你好,赤诚又拙劣。聪明人最怕他这样的人,好得让人无法拒绝,又赤诚得远超自己所能,什么水晶心肝被他映衬,都显得复杂又污浊。
何况齐昭昀评价自己,最多不过一句无可奈何。
多数时候小将军都是勤勤恳恳,仿佛筑巢的鸟一样往齐昭昀这里堆积各式各样的东西,又理所当然的关照他。前一天看到了书案上还没收拾的笔墨纸砚,第二天就抽空促膝长谈,说“都是我的错让你在雪地里站了好久回来就病了”云云,最后近乎明示。
“歇一会吧。”
大概是齐昭昀觉得自己并没有必要,更没有时间歇息,因此顾寰只是说出这种拐弯抹角用了大力气的劝告,他就觉得这接近哄劝,也接近堕落了。
顾寰大概还有点自责,齐昭昀被他送回来的时候就觉得不大好,浑身乏力,忽冷忽热,不过并未告诉顾寰就是了。他的体质在经秋至冬反反复复的病程之下不如从前,又和刘荣说话,心绪不宁,大起大落,不发作起来反而奇怪。
不过顾寰只要拜访,就能知道齐昭昀病势的反复,总免不了猜测到自己身上,继而自责到坐立难安的。齐昭昀简直不知道他这幅纯良的样子,到底怎么能震慑三军,统帅雄师的。
顾寰是天生的脾气好,这任谁都可以看得出来,他一心想把齐昭昀扒拉到自己的肚皮底下护着,不用明说齐昭昀就都看得出来,因此顾寰再来的时候他不得不说清楚了:“当时我不愿意与令姊结成……”
话还没有说到一半,顾寰就摆出一副被训斥的猎犬的模样,垂头丧气:“这事是我的错,我不该生都督的气。”
齐昭昀微笑,赞叹:“将军深明大义,不过此事是我对不住将军。”
他早发觉,不让顾寰提一件事最好的做法就是告诉他并没有做错,并且把事全揽在自己身上。小将军就张口结舌什么都说不出来,才能让人好好说完剩下的话。果然,顾寰倒想要反驳他,面对着齐昭昀毫不介怀的神色却什么都难以出口,只好由着对方解释完了。
“当时我不愿意与令姊结成夫妇,其实全是我自己的原因。”齐昭昀真诚的望定了渐渐专心听自己说话的顾寰:“我与将军不同,没有成家的心力,更没有办法去照顾别人。那时候我并非不知道将军的期待,只是……”
这时傅明轻盈的进来了,低声道:“外面下雪了,郎君与将军是否要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