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载稳妥地放平茶盏,抬起头,定定望进祝小枝的眼,神情肃穆。
“公主再等不及,也要等。既然公主无心学习,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他移开目光,利落合上书页,起身告辞。但将行至屏风后时,却还是出于对少女惹麻烦能力的心有余悸,侧首细致嘱咐道,
“的确如公主所言,宁德海已将手伸到河东地界。他以抗击契丹的名目大肆募兵,如今河东一代宁字旗号的士兵竟比节度使的驻军还多。”
天后时期,为求开疆拓土,曾准许地方节度使自行募兵抗敌。后来这项制度却预发脱离中央管束,导致各地私兵泛滥,自成国度。
“但他为了表示衷心,已将独子宁宗远送往长安为质,此人曾率范阳军抗击契丹,颇有威望。公主与宁德海已有间隙,奉劝公主小心行事,不要再招惹他。”
白衣身影转眼消失在屏风后,徒留祝小枝愣愣看着自己联系人列表中鲜明的“宁宗远”三字,头脑放空——她好像无意之间已经招惹上对方了,怎么办?
甘露殿前,正与祝玄礼对弈的黑袍青年打了个喷嚏。出于礼貌,祝玄礼即便再不情愿和这名让人感觉阴森森的青年搭话,也还是关切问道,
“宗远,可要添件衣物?”
“谢陛下垂爱,不必劳烦诸位掌事。”
宁宗远长相普通,可以轻易混入人群无法分辨,但细看便会发觉他瞳仁天生偏上,配合常年抿起的薄唇,总给人一种不好相处的感觉。
虽然他极擅花言巧语,讨人欢心,但祝玄礼面对他时,仍不免想起肉山逼近的威圧感,冷汗岑岑而落。
“你抵达长安业已几日,不知你父亲可有指示,想在何处做官?”
其实他几乎跟随御驾前后脚来到长安,只是近日才以原本面目出现在大众视野。他笑了笑,错开夹着毒针的指缝拈起黑棋,闲闲落下一子。
“陛下,我无心入仕,唯有一桩心愿。”
比做官还大的心愿,恐怕又要让自己头疼一阵了。祝玄礼嘴唇颤抖,勉强挂着笑,
“倘若朕能做主……”
“我想求娶昭阳公主,陛下自然是能做主的。”
祝玄礼瞪大双眼,脑海中反复回荡着这一声惊人话语。
“啊?”
“曾经我饥寒交迫,濒死之际,是昭阳公主恩赐食物,才支撑我存活下来。”
“原来还有这桩事……不过,小枝的事情,一向是她自己做主。倘若她不答应,我这个做父亲的也毫无办法。”
宁宗远微微颔首,“看来我只需打动公主即可。”
言罢,他竟不管棋局尚残,顾自离去,徒留祝玄礼焦急地吩咐宦官,
“快,快去将长安城宜龄又品德好的郎君梳理一份名单,赶紧为小枝寻觅一位合适的好夫婿!”
黑影翩翩,转眼就来到他时常拜访的崇仁坊,递上拜帖。卫娘接到后只瞧了一眼,就匆匆跑向内室,连鞋都险些踢飞。
“殿下,范阳节度使之子宁宗远求见!”
祝小枝才看不到半页书,就被这句话惊得回神——怎么说曹操,曹操到?
“裴先生呢,已经回去了么?”
卫娘见她状似神魂出窍,伸出五指,狐疑地在祝小枝眼前晃了晃,
“裴先生一刻前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