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丈夫对视一眼,或许在沈灼怀眼里看来,沈无非是面无表情的,但孟榕君与沈无非夫妻多年,已是彼此一个眼神便能猜出心中所想,她清楚看出,丈夫隐藏在那面无表情后的怒色。
见孟榕君与沈无非都没有说话,沈灼怀眸色沉了沉。
但他并未沉默,继续开口道:“逼死瑛娘的,是他;京中雪眉春案,有他的手笔。他还想以马复诱出诺生,将诺生杀死。我知道,他……也是你们的儿子,甚至你们见到他,比我要早。但我不能接受一个随时会杀死我与诺生的同胞兄弟。”
“父亲,母亲,对不起,我会杀了他。”
掷地有声。
孟榕君美目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手指紧攥着衣角。而沈无非在听完沈灼怀说的话后,只是叹了一口气,也放下竹著,别过头去。
“沈明之……”司若蹙眉,他扯扯沈灼怀衣襟,“别在这里……”
可他话未说完,沈灼怀却很难得地打断了他,他朝司若摇了摇头,而后又望向沈无非与孟榕君:“你们大概也看出,我与他其实早已到他个不死不休的地步了罢。无论我愿不愿意看在你们的面子上给他留条活路,他都不会因为过往情分放手的。沈德清是个疯子。”
这是沈灼怀今天第一次在沈无非二人面前说出沈德清的名字,听到这个阔别已久,陌生又熟悉的姓名,沈无非搁在桌上的手指忍不住一颤。
许久,他抬头望向自己的儿子,那个曾经也叫做“沈德清”,后来执意要将自己的名字改做“灼怀”的孩子,恍惚之间,仿佛还能看到沈灼怀板着一张固执的小脸,气鼓鼓的背着比他人还要高的剑,跑向训练场,在几乎能将人晒化的太阳底下,一下一下地挥着重剑的模样。
其实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便意识到,沈德清是沈德清,沈灼怀是沈灼怀。纵使二人相貌再那样相似,彼此心性却秉持着与姓名几乎完全相反的存在。
沈无非叹了口气,他正视沈灼怀:“做事要干净利落一些。”
他说:“既然要做,就不要瞻前顾后。”
沈灼怀一怔。
他目光直直向沈无非而去,但沈无非却避开了这灼灼眼光,给自己倒了杯酒,轻抿一口,道:“把沈德清带回来时,我给他起名德清,是想他日后成为一个品德清正,行事正派的人。”沈无非说,“但他从小身体便不大好,再加之身上手上的灼烧——直至四岁前,他都没有下过地,没有亲自吃过一口饭,所有一切,都有身边奴仆,或是我与你娘亲手照料。或许也是因此……或许、或许又是他天性如此,他便被养废了。”
他好像并没有想要固定倾诉些什么,只是想起一搭说一搭:“他性子异常暴戾,动辄打骂下人,对府中年长一些、在府中侍候多年的奴仆,也毫无尊重敬畏之心,时常以辱骂捉弄他们为乐。但在我们面前,他又总是一副很乖巧的模样。直至这一切被捅到我与你娘面前来……”
沈无非与孟榕君对视一眼,苦笑:“才发觉他已经成了远近闻名的小霸王,‘死性不改’这一词,便是为他量身打造。所以我们才想将他送出川去,去他处寻个老师,好好教上一教,谁知后来便出了意外。”
沈灼怀呼吸顿止。
但沈无非却并没有继续说“意外”后的事情,反而是止住话头,重新拾起竹箸,夹了一筷子沈灼怀从前在家里爱吃的时令蔬菜到他碗里:“总之,我与君儿年纪已大了,由不得你们,也不想再生出许多事端来。我只想嘱咐你一句,万事小心。”
“……知道了。”沈灼怀夹起那菜,塞入口中,很是清甜,“父亲。”
父子间没有说什么别的话,但在场的几个人,都已经明白了彼此的决定。
沈德清要杀。
沈无非不会阻拦。
孟榕君惯会活跃气氛,不一会,饭桌上又开始融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