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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的 根 系(第1页)

人是用泥土做成的。东方的创世神话是这样说的;西方的圣经里也是这样说的。泥土这种做人的材料,决定了人的脆弱、不结实,可轻易被水火消灭。人不能离开泥土,时时需要用泥土对自身进行修补。人离开泥土太远,是危险的。最开始的神,想建设热闹世界,他的手边没有多少可用之物,泥土是唯一的材料。泥土生出万物,或泥土制作出了万物!因此万物同质。

那么人和泥土的关系,就是糖和甘蔗的关系。植物在泥土里建立根系,建立生命营养的供应系统。人以植物为食。通过饮食,和泥土建立联系。那么植物是人类的根系。

一开始的人是生活在丛林里的。人的周围充满了植物。人和自己的根挨得很近。后来形成村落,定居在一条河流的旁边,然后在周围耕种、采集、狩猎,生活在驯化的植物的包围中。城市是人类首次不携带植物而独自前进。人类远离了植物远离了根系。

虽然乡村在为城市供应食物,但城市离农田很远了。

来自泥土的能量,城市的人够不到了。虽然粮食和蔬菜携带了一部分泥土的能量进入了城市,但这远远不够。

城市里的很多人,怀念乡村。这些怀念,在基因链的一环中频频闪耀,导致这些人莫名不安。很长时间,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易怒和失眠,当他偶然到了乡下并且住了下来,发现自己很快就睡着了。房子后面水稻田里的蜻蜓,都飞到他的梦里来了。一块农田的疗治,不是城市的医院所能替代。

我在城市生活了三十年。城市是一架转动的搅拌机,我是里面的一粒沙子。我转动,不是我在转动;我向上,不是我向上;我向下,也不是我向下。我不知道,这三十年的工作,我为人类做出了什么贡献?我的转动,于人类或者人群有益吗?

当我从机器里被淘汰出来,我获得了站在原地不动的权利。我可以选择了。我可以离开城市,我可以回到乡下。乡下的老家有微弱的声音传来。三十年后,我的村子,还在原来的地方吗?

我是幸运的,逆着我离开的那条路,我找到了我童年的村子,并找到一所废弃的房子住了下来。我需要四周农田的包裹,需要蔬菜和玉米叶子的摇动,需要桃花和金盏菊吐出花香。我找到了熟悉的村舍,如同重伤流血的人找到了有纱布的医院。

我是有病的,最大的病长在我的腹腔,血肉里有一架秋千,如同锈迹斑斑的沉船。十七岁离开家乡就把童年的秋千悄悄放入我的腹腔,这些年我一直携带着它,忍下那些隐隐约约的钝痛,每天寻找能够悬挂它的树枝。现在,我要把秋千从腹腔移挪出来,悬挂在院子西南角的大榆树下。在一个月夜,我把秋千取出,悬挂在一条伸向院子里的树枝上。没有人能看见秋千上的血迹。

我的胸腔,并不是只有心脏和肺。在心脏和肺的空隙间,我栽了几棵树:海棠树、梨树、桃树,樱桃树和杏树我也想栽,但实在没有地方了。要说我的肺可真是个优良的肺,在那样复杂的环境里,这些年一直没有出故障。

我的心脏可没那么皮实,它不行了,两月就要发生一次房颤,心律失常随时发生。最基本的窦性心律我已很难维持。一位医生朋友提醒我,说你这样挺着不行,得做个消融手术。我说你不知道啊,只要找到地方把那些树移栽出去,心脏自然就会好好地跳了。它这样跳是因为生气和疼痛,我感到有一根树枝扎入了我的心脏。

春天,我在院子里栽种桃树、梨树、樱桃树、海棠树……先在泥土上挖一个坑,把树苗放好,浇水,然后培土,踩实。当我把最后一棵树栽好了,我直起腰,南风吹过来,脚边的豌豆已经从泥土里拱出来了。刚出土的瓜类和豆类菜苗,样子像小动物,也毛茸茸的,两手抱着头。

我感到心里宽敞了。心的怨气一下子没有了。心脏一下子不知怎么跳才好了。我站在那里不敢动,等着心脏慢慢找到窦性心律的节奏。肺也悄悄吸进了更多的氧气。而这里的氧气,是从榆树叶、南瓜叶、黄瓜叶、牛筋草的上面滚动过来的,一路带着黄瓜的气味、青草的气味……我的头部,也被我放了东西——那是一座铺着鱼鳞古瓦的房子。有人字形屋脊和静谧的瓦当。人字形屋脊是给予脆弱的人的配套设施——这一形状(金字塔)能接纳上天的能量。就算我的头再大,里面放一座房子也是吃力的。我的脑供血严重受阻,隔一段时间就要打疏通血管的药水,吃川芎、红花、水蛭、地龙为主配制的中药,不然我就长睡不醒。为了使血液能灌注到我的头部,我只得把身体放平。站立着,对于我来说,头部就处在了没有氧气和血液的危险中,要不了多久,我的头就会风干了。

第二年春天,我做好了一些必要的准备,选好良辰吉日,把占据我头部空间的那所房子移挪了出来,放到了院子的西侧。这样,院子里就有了两座人字脊的房子(院子北侧原有一座老房子),接收上天能量的设备增加了,我头部血管的压迫就得到了解除。我不用打针了,偶尔吃点药,维护已经受伤了的血管和脑神经。我现在住在西厢房里,门窗向东。后面的西墙挡住了旷野的风。晴天看黄瓜和葡萄爬架,雨天看房檐下的雨帘。头部的神经缔结开始恢复,神经突触如蜗牛的触角一样探出,抓住了另一个突触,然后它们紧紧抓住,像两个朋友在握手。我在脑神经连接恢复后,头脑中的灯亮了起来。在灯光的闪烁里,我产生了写诗的想法。我先把狗喂饱,然后试着写出了几行:

大风要把乌拉吹到天上去

我在松花江边种豌豆

西侧是广阔的玉米地

一颗颗槽牙在地下暗暗较劲

这些事都是这几年做的。我发觉我对事件的记忆能力在不断下降。我担心再过几年后我会把这些重要的事彻底忘掉。我要找到障碍物,阻挡我的下滑。我找来一个笔记本、一支笔,通过这支笔把我的故事存放在纸上一份,如果我头脑中的那份消失了,那么我手里不至于一无所有。

我记录了很多有趣的事。一个笔记本不够用,两个笔记本也不够用。我没想到,我的记忆里有那么多的事,而且我认为哪件事都很重要,消失了都很可惜。我记录了挂秋千、栽树、盖房子、邻居小芹为什么不种花;记录黄瓜开花、南瓜坐果、冬瓜坠落;记录月食、北斗星斗柄的朝向、日环食;记录白鹡鸰和北红尾鸲来到院子里的时间、记录戴胜和白头鹎;记录赶乌拉大集所买物品、记录用手压满一缸水所用时间、记录几月几日看见了院子里的巨大蟾蜍……

这一切都是多么重要啊!这一切要是被我遗忘了,我将一无所有,一贫如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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