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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第2页）

“城里有城里的优势，农村有农村的好处。城里有好医院、好学校，有大商场、大市场，城里有农村没有的热闹和繁华，城里有无数种可能成功的机会。农村呢？农村有青山绿水、冰天雪地，有最新鲜的空气和最干净的食材，这是城里的雾霾天和各种农药添加剂催肥的肉蛋果蔬不能相比的。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这是新时代发展的趋势。而且现在国家的高铁提速了，交通运输四通八达，城里的好医院农村人花三两个小时车程也能享受得到。”两人碰了酒杯，各自喝了一大口酒后，何寅说。

又说：“城里的热闹是优势，农村的清净也是优势。老家我短时间内可能回不去，但我和你嫂子商量过了，等我俩都退休了，一定回村里盖个房子，房前房后种菜栽花，安度晚年。死了还要葬在祖坟里。我可不想死后被埋在城市巴掌大的陵园里。”

喝完酒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何寅找了代驾先送何文回家。到何文家的小区附近，何寅让代驾停一下车，稍等几分钟，然后他和何文一起下了车。

两个人远远地眺望此刻正笼罩在夜幕之下的这座城市，街灯像是训练有素的卫兵列队整齐，守卫着通宵不眠的街道、KTV，街头巷尾林林总总的招牌闪着个性十足的光。还有连片的住宅楼，几家醒着几家睡着，灯光斑驳，好像整座城市都打了马赛克。而他们的身后，漆黑笼罩之下的空旷寂寂的荒野，以及更远处等待晨曦照亮炊烟的村庄和等待一场春风牵来耕牛遍地的黑土地，还有不安分的星空，还有睡在村庄身边的没膝深的小河，还有把大半辈子丢在苞米地里的背影，它们匍匐在黑夜里，它们借着黑夜的掩护，大海退潮一般越退越遥远。何文侧过身子，左手边是他现在生活的城市，右手边是他熟悉的乡村。他站在城市和乡村之间这个让他没有太多好感却也并不反感的城乡接合地带，他觉得迷茫，觉得压抑，觉得自己被卡在了两块巨大得超乎想象的石头之间，腹背都是巨石，自己只能螃蟹一样横着身子在夹扁石狭窄的缝隙里穿行，进不得，退不得。

几天后的下午，何文接许愿下补习班回家。回到家的时候，小区物业正在小区里栽最后一棵树。何文大致数了一下，十四棵，和几年前栽的数目差不多。此前小区物业象征性地在小区里栽了十几棵树，因为树木伤了根，栽植后期照护不好，死了四棵，剩下的几棵也半死不活。何文心里清楚，那些树怎么可能活得精神。它们原本生在天高地阔、水清气爽的农村，它们可以无拘无束、无所忌惮、无法无天地生长。可偏偏被人挖断了根须，移植到城市里，被四围的水泥路面枷锁得只剩下不足一平方米的空间站立，还要看着别人的眼色谄媚和赔笑，呼吸着令人窒息的雾霾。何文老家山上的树，这些年也被不知什么人偷偷挖走了不少，不知道它们在哪座城市里被枷锁在了哪里，它们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何文抚摸着一棵刚刚栽好的树，感觉那树就是自己。

“回去吧。”许小雨说。

何文说：“都回去，许愿上学怎么办？”

许小雨说：“你先回去。我在这边陪孩子读完初中，等她上了高中可以住校，那时候我再回去。”

关于回陈家村以后何文如何发展，怎样带领村民脱贫致富，何文和许小雨从腊月初一直商量到第二年的正月结束。其实何文回村可做的项目不少，比如创办一个小型的野菜、野菇加工厂。陈家村地处长白山余脉，周边散落着几十个村落，山区开春野菜资源非常丰富，秋季野蘑菇遍山生长。

过去大量的野菜都老死在了山里，野蘑菇则是零散地被低价卖给了二道贩子。这些野菜、野蘑菇在村里不受重视，却是城里人眼中的稀罕食材。尤其是像山胡萝卜、刺果棒、榆蘑、羊肚菌等这类的药食同源的养生食材，简单加工一下就能卖出个好价钱。再比如承包山林散养三黄鸡。何文他奶生前捐献给国家的上百亩落叶松成材林，林下散养笨鸡非常适合。如今人们对饲料药物催生的肉食鸡越发失去兴趣，反而愿意多花两三倍甚至更高的价钱去到农村买散养的笨鸡。而陈家村的三黄鸡几十年前就是出了名的好，甚至听说当年跟当地的河蛤蟆一起进了北京。

但这一切设想的前提，是要有资金支撑。而问题是，何文缺的就是这个赖以支撑的资金。

许小雨把家里的存折翻出来，全部存款只有九万六，这钱多半是两个人从牙缝里省下来的，而其中的一部分要用来供许愿上学。何寅说他可以拿出十万块钱，算是入股何文的项目。但仅仅是这十几万块钱，距离何文预计的最低八十万启动资金缺口太大。

“要不，把咱这个房子卖了吧，反正过两年我也回村里。房子早晚都是得卖。”许小雨说。

何文说：“卖了房子，这两年你跟许愿去哪儿住？”

许小雨说：“先租个房子住，不打紧。”

何文说：“不行，我不能让你们娘俩出去租房子。这事没商量。”

何文和许小雨正在为钱的事情犯愁，一个打进何文手机里的号码显示为华西的电话让钱的问题突然就迎刃而解了。

打电话的人是刘梅。

据刘梅说，这年春末，全省开展扫黑除恶行动，把以任盈为首的黑恶组织团伙一网打尽。

“我举报这事的时候，本来只是想把那两家被任盈霸占改成酒吧的门市店要回来。没承想，政府给咱老百姓撑腰，把坏人都给抓了。”刘梅说。

何文说：“妹子，你这胆子也真是够大的。万一这事没告成，你也不怕人家找你麻烦！”

刘梅说：“哥，我就是想着替你和高大哥要回门市店。我一直都信，咱们这社会主义国家，不会让老实人吃亏的。”

高革接过电话，说：“老弟，你认这个妹子赚大了。这事多亏了有她。

通知你一声，打今儿起，她也是我妹子了。往后，我是老大，你是老二，刘梅是老三。改天我跟妹子过去丰吉找你，到时候再把结拜的仪式补上。”

两家门市店失而复得。刘梅不知道何文去了哪里，先是去林溪，花了一个多月时间，终于找到了开刀削面馆的高革。通过高革，这才找到了何文在丰吉的手机号。高革和刘梅一起回了晋原城，两家门市店出兑，卖了三百五十四万。高革的意思是，零头的五十四万给刘梅，剩下的三百万，他、何文和潘老二一人一百万。

何文是下午一点十五分给刘梅发过去的银行卡号，一点十七分收到短信提示，一百五十四万转账款到账。

“妹子，你咋把你那份儿钱也汇我这了？那是你应得的。赶紧把你的银行卡号告诉我，我给你转过去。”何文给刘梅拨过去电话，说。

刘梅说：“哥，刚才在电话里听你说要回老家当村书记，带领乡亲脱贫致富。我觉着你要做的那个项目肯定有前途，这钱就当是我入股。有钱赚，你总不会是想吃独食吧？”

何文说：“好吧，回头真要是赚了钱，给你分红。”

又说：“一定能赚钱，一定能。”

刘梅说：“妥嘞，那我就等着分红了。”

挂了电话，何文又给钱文秀打了电话。

“姐，最迟这周末，我回村里。”何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