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桓温没再拱手。
“在下以为,南人出江左,则宜以荆州为根基,溯江而上,先取巴蜀,再北图雍凉。得战骑之利后,方能东出秦关,一扫寰宇。”
“正如鲁子敬公的榻上策?”
“正似鲁子敬公的榻上策。”桓温豪情万丈地回应慕容恪。
“不知少年可赞同兄长之言乎?”这时的封弈,似乎不想让自家燕王的公子继续在建康城的永昌楼里再冒出什么他控制不了的言语了。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他撇开话题的方式,竟然是盯上了一直安安静静的少年桓冲。
“自然。帐无精骑,则难越淮水,唯有先取巴蜀之富庶,并关中之地利,方能图谋中原。”
“那咱老头子再来问问少年,幽平之主若想一统九州,又该如何筹谋呢?”
“北方无舟船之利,则宜反之,先入关中,居高临下取巴蜀,后能顺江而下。”少年虽说看起来有些紧张,但依旧是应答如流。
“正可取天下,反之亦可。有趣,有趣!”封弈一面捋着胡须,一面啧啧称奇,“都说江东多才俊,今日一见,果然不凡。桓氏兄弟若得将相之位,又能保建康四十年的恒运昌隆。”
这没由头的盛赞让桓温觉得这精明的胖老头儿未必怀了什么好意。于是,他也在心中暗自思量起了招数,或许,也给他添添麻烦……最终,永昌楼中的偶遇曲终人散。桓温将自己的幼弟拉到了身旁,拍了拍他的脑瓜:“这个封子专眼睛还真毒辣,怎的就盯上了买德郎?”
“兄长,咱最后的话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无妨,燕王若真有心争天下,似这般谋划,又焉能未有过计较。”桓温紧皱着眉头,“为兄想上书请朝廷留质这个恪公子,或者择一皇戚公主与之联姻,使其永居建康,如何?”
“阿兄不可!”桓冲却是疾言阻止,“记得兄长说过,太尉曾在朝会上出言助过燕人,想必这一行人早就去拜访过了。兄长可想一想,以郗公之睿智,又怎能猜不透其人的身份?再说,以丞相和大都督在城中的眼线,同样也该怀疑过了这招摇过市之人。而至今,无人点破此事,无非是不想在此会盟之际画蛇添足。若因兄长一言,再起事端,怕是……”
有些话不必说尽,桓温揉了揉少年的发髻:“果然还是小子想得周全。罢了。且看谁能先入得关中。”
只是他后面的半句,却似在自言自语。
“即在此刻,放!”
打了一辈子仗的指挥官一定要抓住最有利的时机动手。
田琼采纳了王聿徽的建议,一面在寨墙上继续指挥守备,一面将狡猾的扶余商人控制在了自己一击范围之内的距离。其实,此时攻守双方所有的筹码均已压在了寨门处的搏杀上。而老都尉还能做出的安排已然不多,除了将寨中仅有的两根滚木赶在破门之前吊上了女墙。
刚刚布置好寨门正上方的人手,那根巨木就撞碎了鸡冠寨的最后一道屏障。
脚下的寨门争夺霎时便进入白热,那些勿吉兵甚至都顾不得头顶上零星箭矢的威胁,一心只想着冲入寨中。望着密密麻麻的凶煞贼人堆在脚下,身旁的斛景脸色都已被吓得惨白了。不过,经验丰富的田琼却一直在等待最为焦灼的当口。
他坚信,下面有罴郎镇守,那些入耳的惨叫定然大多是敌人发出的。直到目光中不再有敌兵从远处聚向寨门,耐心指挥的老都尉才发出了动手的喝令。
两根滚木一前一后,被从寨墙上抛下。其中,按着事先安排,等到勿吉兵被驱赶着重新聚集在一起后才扔下的第二根,已是顺利地造成了巨大的杀伤,也彻底击碎了他们的斗志。贼人们终于退却了,并且一直退回了沸水北岸。
田琼只感到庆幸。对于鸡冠寨来说,即便此番守住了,也是一场极为惨淡的胜利。尽管勿吉人丢下了近百具的尸首,但对田琼而言,作为艰苦戍地的边民,三十战力的伤亡,却是难以补充的损耗。
“勿吉贼再如此攻来一两次,寨子便守不住了。媛礼啊,还要早做打算,过一阵就先去襄平吧。”
“这可不行。”王聿徽非但不赞同,甚至抵触老寨主的想法,“咱田家过去了还能有个栖身之地,可寨子里的边民呢,逃了难后,就只能为奴为仆了。”
“若朝廷再不派人来,咱们鸡冠寨就得玉石俱焚了。”
“父亲想一想嘛,当年就在聿徽的家乡太原,那里有多少士族豪强?可当匈奴人和羯人一打起来,竟全都跑去了南边。还有咱这原本也有官府,也有官兵,可多少年前就失了踪影了。”小娘子拉着老都尉望向了寨中成排的屋舍,“儿郎们有些损伤没关系,还有女郎们可以顶上。只要边民们还在,咱的脊梁就在。那一口一个的‘恒运昌隆’,靠的是鸡冠寨一般的坚守,可不是建康城里的唱和。”
田琼的右手依然会颤抖不止,但他从身旁的王聿徽身上看到了与此前不一样的东西——那大概是一种新的希望。
与此同时,同样也有一场战斗在西边的草原落下了帷幕。
在箭头被拔出的那一刹,慕容翰“哇”的一声痛叫出来。随军医师左玄之面有愧色地笑了笑,赶紧又去取拿药粉,敷住创口……这一声不仅是源于大腿上钻心的疼痛,同样也出自精神上的畅快淋漓。虽说宇文逸豆归未知生死,但宇文部却是彻彻底底地覆灭了。燕王长子的血仇终于得报,慕容翰算是完成了他多年来的夙愿。
“哈哈哈。”
又是一串大笑,不仅惊得左玄之一个透心凉,更是将慕容霸与慕容德引了过来。两个少年在这血流如注的场景前虽被吓得有些呆滞,但谁也不能否认,他们在作战时,也称得上英勇无惧。随着最小的两个儿郎也完成了淬炼,慕容氏才真正可以称作满门英才。
“有骑队的声响,估计是汝等二兄来了。还不快去迎一迎,在这里杵着作甚。”
这日的慕容翰确是自信满满,意气风发,是得意扬扬的燕王长兄,北地名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