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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第1页)

]老郝跟乌驼镇的某主要领导有亲戚,因此才过来抱着大树乘凉。这几年他看似小打小闹,其实也挣了不少钱。镇里头有好多边边角角的工程看上去不起眼,实际上,那才是能挣钱的肥活。在这座大规模扩建的镇子里混,老郝也像他承揽的工程一样不起眼。但是他很低调,自始至终,都与他的工程共同诠释着人不可貌相这句话。不论你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也无法将老郝与有钱人或有关系者联系起来,但他确实淘到了金,并且继续在仰仗着裙带关系暗自发迹。这些也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比如王村。局外人依旧会坚定不移地认为老郝是大大的守法公民。尤其他那苦大仇深的长相和那颗黑黢黢的四方脑袋,两条胳膊上暴凸的筋脉,还有那一嘴黄牙,以及他的穿着,更是简朴到令人同情的地步,尤其下身穿的那条裤子,不论新旧,时常都有一条腿的底边脱线,造成一长一短,一看就知道是从街边的地摊上拾掇来的便宜货。

说白了,老郝就一副贫苦农民的样子,那副嗓子,像是长期有冤无处诉憋屈出来的一样浑厚、沙哑的男高音,使他传出来的那种强势劲头更胜一筹,会带给人一种老子为尊的蔑视感,即便面对他喜欢的人时,他的嗓门也难以降低。而在他手下的工匠眼里,他这副独具震慑力的嗓子平常也就只干两件事儿,一是骂人,二是唱秦腔,尤其一段《唱窑》中薛仁贵的唱段,曾征服过乌驼镇无数的街头戏迷。不过,他骂工人时的腔调不但高亢,而且在用词上也与众不同,就像小贩的吆喝,永葆特色。如发现小工偷懒,不论男女老少老郝都骂三个字:“挨求呀。”

尽管老郝使人和骂人一样狠毒,却从不拖欠工人的工钱,这是他的长处,而且这种长处完全能抵消他语言上的短处,人无完人嘛,更何况钱对于下苦者来说比什么都重要,有时候,被骂的人冲他在钱财上的这份爽快,也只好淡然一笑,不予计较,常言说:打过骂过照来往,哄过骗过隔道墙,他就是嘴臭,外加抠抠搜搜,但还不至于坑人。

老郝是个鳏夫,多年前老婆死了,起先他一直在老家咬紧牙关苦熬着,靠手艺和苦力拉扯两个儿子。儿子们倒很听话,也能给他争面子,在光宗耀祖的道路上没让失望。他们一前一后考上了陕西大学和西安交大。老大再有一年就毕业了。但前程远大的他们却让老郝越发地劳心费神。他们并没有真正体会到今天的学业不但来自于他们的努力,还来自于父亲没日没夜的辛劳与付出,是他爹这双布满老茧的粗手垒砖垒出来的。老郝每次到学校将大把的血汗钱送给儿子,回来时却要背一包儿子穿成半新不旧的鞋。这些鞋都是些品牌鞋,有的还只是微微折了几道小褶子,或样式稍有点过时。儿子不穿了,他得接着穿,因为他觉得扔了可惜,收拾一下,还照样能穿。老郝想:儿子是在高等学府念书,当然不能跟咱一样。

尽管老郝心里的苦是在“二锅头”的作用下倒出来的,但正因为这样,王村才深信不疑。老郝说他这些年挣的钱一个子儿也没能攒下,这还不算,以后不论哪个兔崽子在城里买房成家,他都免不了拉饥荒,这就叫苦寒自知,他都快愁死了,别人还在羡慕他生了好儿子。

在老郝的撺掇和安排下,王村算是从旅馆里搬出来了。其实他并不喜欢住工地,尤其住这种等待交工、透着潮寒之气的房子,还因为他手下的工人就住在隔壁,年轻人精力充沛,晚上不是打扑克就是喝酒,在一排大通铺上能集体折腾到半夜。自从与王泾河、哈闰平们结交后,他仿佛一下就变得安静了,还想抽空多读点书,他心里清楚,不论时代如何发展,知识永远都是干货,他不能自满于现状,也担心有一天会被时代抛弃。这样一来,他就更渴望有一处安静的居所,远离嘈杂,从阅读中寻求知识,让自身逐步充实起来。

工地上的大灶房设在隔壁的隔壁,雇了个四十出头的当地女人为他们做饭。这女人跟老郝熟,有时候工人中有人给饭菜挑刺,她就会理直气壮地质问说:“咋嗟啦(怎么啦)?众人吃饭你一人嫌稀呀?”说话间,她还会习惯性地歪着脑袋向门外瞥上一眼,继续说:“你看看郝老板,舀一碗饭二话不说,蹲在院子当中就吃光了,饭不好,他能那么上口吗?嘁!”

这一招很灵,通常都会令挑事者无言以对,毕竟鲜活的榜样在那里放着呢,谁也不敢说比老板的地位高,或者说比老板有钱。老板不挑三拣四,吃得稀里哗啦,像享受世间美味似的,其他人也就只能忍了。但是饭菜真的很差。早上是稀饭馒头,那稀饭盛在碗里,一晃荡都能照见人呢,再配一笼永远都蒸不出花样的馒头,而且还今天黄了,明天酸了的。午饭是另汤面,面条是粮店送来的机器面,硬得抓一把几乎都能立起来,煮的时间比吃的时间还长,再加上那一锅永不变样的洋芋汤,吃得人直想吐酸水,就算换成了萝卜汤那也多少算是个改变,但她就是死活不变。晚上吃米饭,听起来不错,有一道爆炒卷心菜,还有个鸡蛋汤,但是菜与汤搅在一起都不见漂个油花子,是标准的清汤寡水。饭菜越没油水,工人就吃得越多,干活还没劲。作为一线施工人员、管理者,王村心里急,他提醒老郝,咱这么下去可不行,应该提高伙食标准,大家吃好了,多努一把力,费用不就找回来了吗?再说了,出门在外的人,肚子吃不好,情绪上就难免有波动,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累了想家,饿了想妈。但老郝始终不这么看,他坚持说:“但凡是大锅饭,你走遍天下都一个样,起码我这里还不算最差的,你没看吗?这些人正是在别处遛垮了肠胃才跑我这儿揽膘来了,我老郝的工地可不是养瘦马的草场。”

王村无语,但还是想说。因为他不光是担心,而且还可预见到这样发展下去的后果。但老郝犟得像头牛,对于王村的提醒,他死活都听不进去,他拍了拍王村的肩膀说:“老弟呀!你没听人说吗?男人心软受穷,女人心软跟人,你就是心太软啦,我担心以后你会吃大亏。对于这帮干活的,你即便摆上四菜一汤也还是那副德性,他们天生就是吃饭端盆子,干活装聋子的货,

没治的。”

老郝做事自有老郝的道理,只是他这道理王村万死都不能接受,他相信人心是肉长的,人心换人心,四两换半斤,若再不采取人性化的管理,这工地迟早得垮。但老郝是老板,他只能以商量的口吻与老郝说:“郝哥啊,饭菜里没油水,这样下去人心真的是会散的。”

老郝说:“放心吧,只要你我能吃下去就行,这就叫榜样的力量,咱俩至少每天坚持在工地上吃两顿,其他人就没啥话说了……”

王村吃惊地看着老郝,心想上个建议这还把自己搭进去了,再怎么说,自己还挣着双份工资,吃掉一份还剩一份呢,怎能在这里跟着他遭这份洋罪?老郝知道王村在想什么,便笑了笑说:“你先别急,等我把话说完嘛,

你是我的军师,也是我的顶梁柱,我哪能忍心让你受委屈,你我与工人同吃同住,只是演戏给他们看,好堵他们的嘴,等工程竣工了,他们一分不少地拿到钱,谁还会记得曾吃过什么,说不定他们还会念你我的好呢。”

这倒是。但凡在外漂泊的农民工,目的并不在吃穿上,而是更在意那份工钱。出力流汗有时甚至还得流眼泪,就为了最终能给家人带回希望和实惠,这个希望说白了就是钱,父母在等钱养老,子女在等钱上学,可往往这种合理的期待也会竹篮打水,因各种因素而落了空。活干了,钱却没能拿到,不是工头跑了就是老板跑了,这种意外事件在打工者当中常有人遇到。好在老郝还算是有良心有底线的人,他这个底线就是宁可精打细算,也绝不克扣工钱,这么一来,他也就认定了自己是个好人。

工人如何评说老郝,那都是完工之后的事情,目前王村仍旧担心,怕这样的饭菜会把人吃跑了。老郝说:“钱在我手里攥着呢,他们是不会跑的,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我坚持与他们同吃一锅饭就不会有人闹事。”

王村说:“照这样吃下去,恐怕我也坚持不了多久。”

老郝诡谲地一笑说:“这个我知道,别说你了,我也扛不下去,但是没办法,为了改变命运,我们就得吃苦,不过你也别怕,只要早饭和午饭能

咬牙吃下去,晚上咱们出去,我带你吃顿好的,给你超额补回来,怎样?”王村还能怎样,除了露出苦涩的表情他什么都做不了。随着合作的进一

步深入,他对老郝已有了更多的了解,也知道老郝在吃穿方面是个很抠的人。但是老郝对自己苛刻却能宽宥王村,这一点王村是能够体会到的。尤为关键的是,老郝从不在工人的血汗钱上动歪心思,这就像冬天野地里时有时无的篝火,给他带来一丝温暖的同时又能给别人增添凉意,说到底,他还是心疼那帮工友,为他们糟糕的饮食纠结。因为他知道他们每天要吃多少苦,流多少汗,这个老郝心里也清楚,只是他一直在装睡罢了。

现在城里的一些人常污蔑他们这个群体,殊不知日新月异的城市却是他们一砖一瓦垒砌起来的,离了他们这些人,又何谈居者有其屋。一块240mm×115mm×53mm的小片砖饮了水之后至少有两公斤重,此种规格的砖,每个瓦工每天都要垒砌将近3000块,外加上砂浆的重量,他们每人每天仅搬动的重量就接近两万斤。如果用240mm×100mm×100mm的空心砖砌墙,其重量还会增加。也就是说,干砌筑是体力劳动中的体力劳动,如果饮食跟不上,人会逐渐透支,体格强健者尚可,而体弱者根本就扛不住。即便有这样的劳动强度,包工头通常都不会在伙食上投入太多,因为他们与工人之间是纯雇佣关系,不存在感情,现在,像老郝这样能全额发放工钱的老板已经不多了。

老郝是当家人,当家自知柴米贵,而王村是兵头的身份,不接受他也得接受。尽管他每晚都跟着老郝出去,躲在角落里吃顿独食,但他并没有品尝出酒肉的香味来,他觉得长此下去,免不了会滋生变故,至少会因此造成工地减员。老郝却不以为然,他一仰脖子,喝下一杯“白老泉”说:“兄弟呀!说真的,你的担心过头啦,也多余啦,真的……”

接着他又斟了一杯酒,变本加厉地说:“养人就如同养驴,首先你得摸清驴的秉性,不然就容易挨踢……”

王村刚端起酒杯,正准备一饮而尽的时候却听到这么一句,他的心揪了

一下,眼皮子像受了惊吓一样再次分开,他盯着老郝的嘴,质问似的冒出一个字:“驴?”

老郝的黑脸有一丝暗暗的猩红,或许他已感觉到自己的话可能无意中伤到王村了。在他的工地上,王村的地位再高也还是打工的,他听了刚才的话肯定会不舒服,于是,老郝立刻就换了副嘴脸,赔上笑说:“兄弟,你可不要多心啊,我只是打个比方,我承认,是口误,我自罚三杯。”

他脖子一仰,干了个痛快,端起第二杯的时候又接着说:“不过戏已经唱过半场,你觉得在这个节骨眼上演员会撂挑子吗?道理是一样的,工程过半,对于工人来说就等于希望过半,已经嗅到钱味的时候,你就是赶着他们跑,他们都舍不得跑的,放心吧。”

这都是经验之谈,说明眼下老郝已是有恃无恐,因为他捏着工人的脉门。但仅仅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老郝就被打脸,有两个师傅一个小工还是果断地提出要走,他们三个是王村从劳务市场招来的,王村曾承诺过,如果哪一天他们不想干了,可以随时结账离开,但是他失信了,老郝并没给他们结账,理由是他们没将活干完,老郝还满腹委屈地说:“吃饭吃饱,干活干了。你们说走就走,有没有替我想过?我这里大小也算个工程,得干完一家结一家的账吧,现在活干到半坡上,我那边结不了账,你让我拿啥给你们发工资?”

老郝强调了一大堆,言下之意就是走可以,但是拿不上工钱,看着办吧。这三个工人也很强势,指着鼻子反问老郝:“别说没用的,我们凭苦挣钱,现在活干了,钱的事,你给个痛快话。”

老郝身子一挺说:“我没说不给,你们背上二斤干粮访一访,我姓郝的啥时候差过工人的工钱?可现在我也没办法,活干个半吊子,你们几个跳出来,釜底抽薪给我撂挑子,你们这样随时放鸽子,我确实想不通,如果大家齐心协力,用不了十天半月这房子的主体工程就都做完了,等工程一交付,账一算,你们欢欢喜喜地拿钱走人,即便我不挣钱,起码也落得个干净穷汉吧?”

但是三个人去意已决。尽管全体工人都在挽留他们,或指责他们,说他们不怀好意,关键时刻扰乱军心,没诚信还要拖累大家。但话都说尽了,却似乎起不到任何作用。小规模的建筑工地,本就是流水的营盘流水的兵,人的去留向来随性。貌似工人们在向着老板说话,实际上却不是讨好老板,而是在讨好钱。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让工地出岔子,这个不用解释人人都心知肚明,只有工程告一段落他们方能顺利拿到工钱。可现在问题来了,军心动摇肯定会导致全体意志的动摇,减员又会直接导致工期延长,说到底,干不完活大家就拿不上工钱,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王村不甘心地劝慰说:“咋样,兄弟们,要不再考虑考虑?”

三个人齐声回答:“不用!”

其中一个站起身来,向大伙深鞠了一躬,说:“谢过大家,这段时间麻烦了……工地上天天素菜当桩,出不了一个月,别说砌墙了,恐怕连走路都得扶墙。”

王村羞惭地埋下头,连辩驳的勇气都没了。他不想成为工友们眼中的骗子,可他确实就是骗子。这三个人他给人家打过保票,来时自愿,去时自由,而且可以随时结账走人。但眼下肯定不行,即便老郝手上有钱也不敢开这个先例,如果口子一开,恐怕局面就难以控制了。在这一点上老郝不糊涂,或许老郝知道这一刻最难受的人是王村,于是他才有意绕过王村,自己当这个恶人,他说:“你们都听着,工资的事儿不怪王工,随走随拿钱是我承诺过的,他只是借口传言,可你们别忘了,家有百万,还当场不便呢,但我可以保证,等完工了,一个钱也不会少给你们,如果我姓郝的做不到这一点,就主动从你们裆下钻过去,谁要是现在当逃兵,对不起,没钱,想闹事尽管放马过来,我奉陪。”

三个人二话没说,背上行李走了。只是在经过王村身旁时,其中一个拍拍王村的肩膀说:“先走了,但愿你好好活着,咱们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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