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决定了宪兵队伍的战斗力根本没法和正规军相比。加上其地位又凌驾于陆军,所以宪兵部队很容易惹来陆军的讥嘲。
以驻沪宪兵司令部为例。去年,下头有帮人曾和驻沪陆军的人在假日一同遇于电影院,双方为争夺电影票发生了冲突。宪兵队在人数占优的情况下,没两下就被。干趴下了,为争脸面,开枪伤人。
事情当时闹得沸沸扬扬,舆论哗然,纷纷指责,宪兵部队成了过街老鼠,最后上头直接出面,又将带头开枪的送上军事法庭判决入狱,风波才压了下去。但从此之后,驻沪宪兵司令部的人在上海市民眼里,就成了没本事又空吃饷粮的花架子,看着威风,空有其表,更是被陆军冠以“娘子军”的称号,以表蔑视,搞得宪兵团的人灰头土脸。为避羞辱,看见陆军的人,能躲则躲,免得受嘲。
冯令仪说完,察言观色,见弟弟一脸的不愿,似乎没什么兴趣,正色说道:“宪兵部队虽然和正规军队有所不同,但也只是职责担任不同而已。一样是军队,一样能为国家民族效力。”
老冯何尝不知儿子的心愿。但从前,只当他是少年热血,想着压压,等过两年,那股子劲也就过去了。没想到儿子非但没有如自己所愿,这两年还越来越混帐,父子关系,更是僵成现在这样。
老冯其实早已动摇,只是一直以来,心气很是不顺,更没有台阶可下,有点老子和儿子暗中较劲的意思。
“去的话,等伤养好,随便什么时候都能过去。你姐夫已经和杨文昌打过招呼了。”
“你要不去,那就留在南京!”
老冯板着脸,语气斩钉截铁。
“我去!”
这话几乎脱口而出,完全没有经过脑子。
说出这两个字的那一刹那,在冯恪之的心底里,到底是被压制已久的愿望终于得以靠近一步的反应,还是带了别的什么念头,或许连他自己,也是说不清楚。
他只知道,上海是一定要去的。
那里不但是他所敬重的八姐夫守卫着的被觊觎多年的要冲之地,在他心底的某个隐秘之地,也隐隐夹杂了另一种崭新的,前所未有的,想起来就犹如将他置于炭火上炙烤般让他坐立难安的感觉,强烈地吸引着他过去。
只要能去上海就行。
至于去什么地方,至少目前来看,并不是最重要的。
黑色的、强有力的钢铁龙头,咆哮吐出白烟,拖着身后那串挤满了人的连在一起的长长车身,渐渐接近前方的车站。
前方,就是这节南下火车的终点站,上海北站。
孟兰亭就在其中的一节车厢里。她穿着件颜色灰暗的旧大衣,长发结辫,随意垂在身后,皮肤苍白如雪,眼圈下蒙了淡淡一缕疲倦的阴影。
但即便这样,她的容貌还是非常惹人注目。
她的周围,大多都是做小买卖、做工的人,显得她愈发格格不入。从她上来后,便不停有人向她投来目光。她便借了身边一个同乘车的中年壮实女工的遮挡,一直靠站在车厢的这个角落里,不敢打盹,也无法像身边那个女工一样,靠着车壁就能睡去,一直睁着眼睛,直到现在。
她又冷又疲又倦,皮鞋里的双脚脚趾,冰得几乎麻木。
离年底只有一个礼拜了。
奔波了一年,在外的人,谁不想早些赶回家去?火车票非常紧张,每次刚一放出来,立刻就会被人一抢而光。
这些抢到票的,其中自有急要坐车的乘客,但也不乏黄牛客。于是年老的、体弱的、挤不进去的、还有像孟兰亭这样的,只能被推在一旁,绝望地等着下一班次的放票。
也是运气还算没坏到家。两天之前,就在她咬牙决心不再等,要从黄牛手中加价购票之时,车站里的一个司务长认出了她。借了孟家祖上过去在县城里的声望,她拿到了一张去往上海的车票。
因为中途每个车站都额外多卖,车厢非常拥挤。
她的票是三等车厢。票是没有座位号的。像打仗一样通过检票口后,只有头批先挤上车的,才能有抢到位子的可能。
这趟车旅程很长,中途站点又多,到上海要坐将近两天一夜的车。也是在司务长的融通下,孟兰亭先前被带着绕过检票口,提早上车,才算得了个位置。但途中,一个带着小孩的女人仿佛因了体力不支晕了过去,醒来后脸色蜡黄,身边小孩啼哭不止,孟兰亭便将位置让了出去,自己一直这样站到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