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流氓掀须长叹曰:“唉,往事如烟,前尘若梦。今日讲起旧事来,真使人不胜惆怅也。老夫姓张名猛,现年七十有六,六十多年前,血滴子了因和尚,乃老夫之叔父也。”
语出,洪熙官大喜曰:“噢,原来老英雄乃血滴子后裔,幼承庭训,毋怪技击高超。晚辈与血滴子中人有深厚交谊,老英雄白泰官与小英雄云中子,均为我之师兄弟,曾协助我与峨嵋、武当两派为敌,惜乎两人皆遭毒手,丧命于峨嵋山下矣,痛哉!”
洪熙官闻得张猛讲起血滴子之事,不禁忆起当年旧事,怀念着两个同生共死之师兄弟,掉下两点英雄眼泪来。
张猛慰之曰:“洪师傅勿悲,此乃劫数也。家叔了因和尚,因协助雍正登极,后雍正妒血滴子之才,在北京万寿山雍和宫集英殿上,设计谋害,家叔乃于是役殉难。此事谅洪师傅已知之矣。”
洪熙官曰:“知之,是役逃生者仅得甘凤池、白泰官、吕四娘三人,亦云惨矣。”
张猛曰:“雍正帝既杀家叔,密派勇士赶程南下,到敝乡捉拿族人。老夫当时年纪虽少,但练得一身水上登萍功夫,跳落长江,涉水而过,乃得脱身。从此流浪江湖,隐姓埋名,江湖上之人,乃称老夫曰过江龙,不知我为了因和尚之侄,老夫亦不易以真姓名示人。今日得见洪师傅英雄肝胆,光明磊落,故破例为洪师傅吿之耳。”
洪熙官大喜曰:“我亦闻得大名久矣,未得相见,今日无意在此相逢,真是三生有幸。但未知老英雄因何来到此地,而又与这个生阎罗斗争也?”
张猛曰:“五十年来,老夫足迹走遍大江南北,流浪为生,优游自得。近闻岭南民康物阜,武风至盛,因此从江浙过闽,取道入粤。不料来到潮州城,老夫向各店铺沿门卖技,冀博得多少酒资。原来此地习惯,凡江湖人士到来卖技者,照例要拜候生阎罗之门,缴纳路费。老夫索来不畏强暴,置之不理,生阎罗乃率领众徒,与老夫为难,于是遇着洪师傅,此乃天假之缘也。”
洪熙官喜曰:“哦!原来如此。晚辈现在此间青竹寺居留,今日相请不如偶遇,老英雄如不见弃,盍往青竹寺稍住,畅饮美酒,细谈心悃如何?”
张猛曰:“此老夫所愿矣。老夫生平无所嗜,只嗜杯中物耳,时恨酒资无多,今洪师傅既然相邀,老夫亦不客气矣。”
洪熙官与洪文定等,乃引过江龙张猛,步出土地祠,共到青竹寺来。既到,洪熙官招呼张猛于客堂中坐下,并介绍其妻方永春、骆小娟及了空、刘文凤等与之相见,一面令人预备嘉肴美酒,在厅中畅饮起来。方永春、骆小娟二女子,自到房中用膳。洪熙官心想过江龙内功厉害,可以利用也,乃殷勤劝饮。
张猛酒量极豪,举杯作牛饮,顷刻尽滔三斤,微有醉意,抚腹长啸,忽然发觉洪熙官愁眉不展,时时微叹,不觉大诧问曰:“洪师傅,今日老夫与你一见如故,此皆说话投机,惺惺相惜,所谓英雄重英雄之故也。老夫做人,向来爽直,今见洪师傅面有不豫之色,想必是心中有件不愉快之事,洪师傅亦可以向老夫讲个详细,待老夫为洪师傅筹画解决,以酬招饮之微意耶?”
洪熙官闻张猛言,正中心怀,不觉暗喜,当即答曰:“老英雄,讲出真是一言难尽也。”
张猛抚掌哈哈大笑曰:“哈哈,老夫已知之矣,洪师傅所虑者,一定系少林派与峨嵋、武当两派斗争之事,然否?”
洪熙官曰:“鄙人日夜忧虑者,就是此事。老英雄何以知之?”
张猛曰:“此事数十年来尚未了结,江湖人士无不知之。洪师傅,近来峨嵋、武当两派人才,似已凋零净尽,所余者不过二三等人马,卑卑不足道者也。洪师傅为少林派一流人物,何必畏此区区小子耶?”
洪熙官曰:“非也非也,峨嵋、武当两派,尚有不少青年弟子,隐于峨嵋、武当两山内苦练,将来技击练成,必为我少林派大敌。不特此也,近来峨嵋派竟在浙江普陀山上,聘得三清洞赤眉道人弟子瘦猴子方玉龙到来,向我寻仇。我曾败于其手下,遁迹至此,暂避一时。我原想重建寺门,复兴少林者,今也此愿无由实现,而瘦猴子方玉龙,终必有日,寻仇至此。我曾西上峨嵋,领教高僧星圆长老以破敌之计,长老曾教我以计,破其童贞,但我至今未找得一个适当人物,肯为少林而牺牲色相者,此桩心事,仍未得一应付之计,是以心中不安耳。”
过江龙张猛闻言,又仰天哈哈笑曰:“老夫以为洪师傅有什么要事,原来只是些微事件。老夫在此,方玉龙必不敢来,洪师傅何必杞人忧天。今天有酒今天醉,好,饮!”言罢,举杯一饮而尽。
洪熙官闻言,以过江龙张猛言外之意,乃助己防御方玉龙者,大喜,又举杯劝饮。一直饮至日落西山,方始撤席。洪熙官自此留着张猛在青竹寺中,指点洪文定等练习技击。
话分两头。且说生阎罗罗君豹,原为潮州城内有名教头,武当派之弟子也,在潮州城设馆有年矣,为人暴戾牛精,恃技凌人,擅使一柄大砍刀,两三度花拳绣腿,便在潮州称王称霸,一言不合,立即挥拳,所有韩江流域一带之人,恨之入骨,乃赐以生阎罗之名。
是日,过江龙张猛沿门卖技,至潮州城,为生阎罗门徒勒索,为过江龙痛惩。生阎罗闻门徒报吿,立即率领数十名门徒,追到城外土地祠,为张猛、洪熙官二人打走之后,回到潮州城武馆,心中愤愤不释。默念此老流氓的确厉害,数十人亦非其敌手,然我与之比武,且为其所伤也。但在土地祠中,有一个中年人带着三个少年,与我素不相识,竟尔从中架梁,与我作对,此人的确该死有余,我生阎罗誓必报仇。好,等我调查清楚汝之居处,然后设法复仇可也。
生阎罗想既定,立即下令馆中数百名门徒,分头侦查,一有消息,即来报吿。生阎罗门徒得令,侦骑四出,不出三日时间,果然查得当日之中年男子与老流氓,一齐住在青竹寺内,姓甚名谁,则无法查出,因寺中僧人,个个皆守秘密也。
生阎罗闻报,勃然震怒,大兴问罪之师,喝令众门徒立即动身。继而一想,此中年男子技击亦有相当,若以自己之力,恐不能取胜,且青竹寺之和尚皆为少林派弟子,今该男子能住于青竹寺,必与寺僧有渊源,说不定亦为少林派弟子。少林中人个个技击高强,今日前往复仇,不可轻敌之。
潮州城中有个拳术教头曰周熊者,乃生阎罗之师弟也,亦技宗武当派,生得身材七尺,腰大八围,头如巴斗,满嘴胡须,与生阎罗相比,宛似丧门神一样,擅使一条五十斤大铁棍,厉害非常。当下生阎罗恐自己实力不足,乃命门徒,前往周熊武馆请周熊到来。
周熊闻得生阎罗相召,应约而至。生阎罗把此事从头至尾,详细说明,恳求相助。周熊慨然答允。生阎罗大喜,立即率领六七十名门徒,执齐武器,浩浩荡荡,杀奔青竹寺来。生阎罗自己执起一把大砍刀,周熊则持一条大铁棍,两马当先,抢入青竹寺。
来至大雄宝殿前面天阶上,生阎罗即令众门徒先行散开。寺中知客僧闻得外面人声鼎沸,连忙出来一看。
生阎罗一见,喝一声:“和尚,我来问声你,在你寺中寄住之中年男子,姓甚名谁?快叫他出来受死。”
知客僧合什曰:“阿弥陀佛。我估道是谁,原来是罗师傅。有事慢慢讲,请罗师傅先入客堂内一坐,然后详谈如何?”
生阎罗恐中其计,不敢入内,只喝令知客僧立即把该男子交出,否则放火烧寺。
众人正喧嚷间,早已惊动起禅房内之洪熙官,立即与洪文定、胡亚彪、周人杰、骆小娟、方永春等,出到大雄宝殿。
生阎罗一见洪熙官,正是仇人见面,份外眼明,大喝一声:“小子逃到此处,便能躲避么?快些报上名来,本教头刀下不斩无名小卒。”
洪熙官不慌不忙,从大雄宝殿,徐徐步下天阶,立于第三级石级之上,微微笑曰:“生阎罗,你想知道鄙人名字么?好,我讲出来,请你不必惊恐也。”
洪熙官言罢,徐徐把两袖卷起,一条粗大手臂现出两条火烙纹龙出来。此乃少林门徒之标志,当堂把生阎罗吓了一惊。
洪熙官曰:“生阎罗,少林派洪熙官,谅汝虽未见过面,亦闻得其名矣。”
生阎罗碌起两眼,如荔枝般大小,望着洪熙官不答。
洪熙官突然厉声喝曰:“生阎罗,我行不改姓,坐不更名,洪熙官就是我!你今日率领六七十人到此,声势汹汹,究竟想如何?”
生罗阎闻洪熙官之名久矣,尚未见过面,今在其面前者,竟是洪熙官,心中不禁扑一声,跳将起来,乃以目向周熊一望,示意周熊进马夹击洪熙官。周熊会意,静悄悄掩至石级左旁,至洪熙官之侧站立。洪文定等一见势色不对,即刻转入一房,拿出单刀藤牌宝剑等出来,严阵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