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红略拭其泪曰:“非也,乃自感怀身世耳。侬本南人,少失怙恃,与姐姐共事吾师,蒙吾师鞠育,以至成人,恩深义厚,没齿不忘。讵料有少林弟子曰洪熙官者,率其徒众洪文定等,将吾师击伤,以至残废,姐姐且被洪熙官击毙,饮恨身亡。侬曾对亡姐立下誓言,谓有人能为姐姐报仇者,侬将以身许之。龙门弟子吕茂龙,曾为侬击败洪熙官,故侬以身许之。不料洪文定等追踪来此,侬夫吕茂龙一时不慎,复丧命于洪文定之手下。故今见君,状与亡夫相若,思前想后,不禁感触于怀耳。”
赵亚明曰:“就是现在赵家庄中之洪文定乎?”
周小红曰:“然。现洪文定杀了亡夫之外,复死心不释,将对侬等继续追击也。侬一介女流,无力抵抗,只赖班尔大师路见不平,拔刀助我。但洪文定自得赵鸿英助以降魔棒后,班尔大师亦非其敌,侬之生命,正不知何时丧于洪文定之手下也。嗟夫,此血海深仇,永无昭雪之日,而茫茫天壤,竟无一人能助侬一臂者。”
赵亚明此时,已惑于周小红之色,心胆为之一壮曰:“周小姐休悲,小生不才,愿舍身助汝,报复此仇。但未知小姐前时之誓言,尚有效否耳。”
周小红闻言,知赵亚明已中其计矣,乃曰:“侬虽然一介女流,但一言千金,决无后悔者,此誓言今仍有效。有人能助侬复仇者,侬决以身许之。君英勇过人,胆量复豪,其能为侬家助一臂乎?”
亚明曰:“小生虽然屈身为奴仆,但亦深具侠骨柔肠。古哲有谓士为知己者死,小姐乃小生之知己也,小姐如有用我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请小姐先有以慰我耳。”
周小红曰:“君之志诚可嘉,但不必心急也。君如能助侬复仇,侬岂令君失望耶?侬敢立下毒誓,如他日有背君者,天诛地灭,神鬼不容也。君其先起来。”
小红言罢,伸出玉手,执亚明之腕,扶之而起,玉手柔滑如棉,白嫩细腻。亚明手腕,顿觉全身如触电,魄散魂飞,惘惘起立,坐于桌旁,一对贪婪之眼,对着小红淫淫而视,恨不得立即搂抱入怀,吞下腹中去焉。
周小红已知其意,娇声媚语以谓赵亚明曰:“侬今已许君矣,君亦已许侬矣,海枯石烂,此志不渝。但侬师分未报,姐仇未复,未敢就此与君共谐连理。必须使师姐与夫之仇已雪,侬才能答应君之请求。杀吾姐与夫者,乃为少林弟子洪熙官与洪文定、陆阿采等,彼等武技虽好,法力不高,此次到来,只赖赵家庄赵鸿英之降魔棒耳。若能将此棒盗来,则少林小子,决非班尔大师等之对手。至时,少林弟子,必为我等所歼灭,而侬大仇得报,可与君隐迹于天涯海角,共渡双宿双栖之生活,未悉君亦有此胆量否?”
赵亚明曰:“此事,班尔大师曾对我言之,我尚未敢答应之也。”
小红怫然不悦曰:“君胆小如鼠,非大丈夫所为,不足与侬为偶,请从此别。”
小红言罢,故意拂袖而行。
赵亚明急执其玉手曰:“小红,待我将此降魔棒盗取回来,以完成汝之志愿也。”
小红闻言,嫣然笑曰:“若此,君真为侬所敬慕之人矣。君为昂藏七尺大丈夫,应有勇敢之精神,牺牲之决心,方能以成大事者。若畏怯愚懦,贪生怕死者,非丈夫也。君能盗取此棒回来,待我等大破少林之日,便是侬与君双宿双栖之时。君其鼓起勇气,一往而前。关于盗取降魔棒之方法,班尔大师曾对汝详细言,君牢记此言,依法进行,必能马到功成。汝可行矣,侬在此焚香祝祷君之成功也。”
小红容貌既美,态复冶荡,言词诱惑。赵亚明乃如饮醇醪,昏然欲醉,惘惘然行,翌日清晨,辞别班尔、哈法、达克三喇嘛与钱龙山、周小红,潜回赵家庄来。既回庄中,闪入后花园内,先入自己房中,略作小息,然后佯作无事,步出花厅,打扫厅事庭院,潜探法越和尚与洪文定等之消息。详查半日,不知洪文定等之踪迹,潜询庄中同侣,则谓法越和尚与洪文定等,已离开玉树镇,回广东去矣。
赵亚明不动声色,是日黄昏时分,再到厅侧西厢之外。时,赵鸿英在后厅上晚膳。厢外庭院,人声寂静,鸦雀无声。赵亚明乃就厢外窗际,潜窥厢内。
只见厢中陈列一神桌,桌上摆列香烛油灯,桌后供奉着一柄降魔棒。光线阴森,灯影摇摇。赵亚明四顾无人,欲启门潜入,忽然忆起赵鸿英藏有飞剑一把,能杀人于百里之外,若冒昧盗其降魔棒,亦必难逃过其飞剑也。赵亚明沉思一会,想及前日班尔大师曾对彼言,谓飞剑杀人,见血即回,若以雄鸡缚竹竿,肩之而逃,飞剑追来,杀却雄鸡,便叩飞回,而自己则可安然脱险,此计可行也。赵亚明想至此,乃轻移脚步,转入后房来。
是夜三鼓过后,赵亚明乘着更深夜静,人皆熟睡之际,静悄悄爬起床来,换上黑色夜行衣服,脚穿薄底快鞋,腰束布带,取些银两,藏于怀中,并把三两件日常衣服,扎负背上。潜望房外,星月无光,夜色深沉,乃轻启房门,蹑足而出,蛇行鼠步,窜入后花园来。来到厨前,则厨子亦熟睡矣。亚明潜取竹竿一条,草绳一根,摸索而至后花园鸡笼之前,轻轻伸手入笼内,一手握着一鸡之颈,使不发声,抽之而出,以绳缚其颈,系于竹竿上,果然神不知鬼不觉。乃将竹竿雄鸡,放在后花园门侧,轻启园门。布置既毕,再回身入到中厅西厢之前,望望厢内,黑夜间灯影摇摇,降魔棒尚供奉于神桌之后也。
赵亚明斯时,已为周小红之美色所迷,不顾利害,弄毁纸窗,越窗爬入,回头四望,厢外庭院间,阒无一人,放胆直前,一手拿起降魔棒,反身越窗而出。赵亚明斯时,心中仆仆乱跳,精神紧张万分,盖此降魔棒为庄主赵鸿英多年心血所练成,今被其盗去,若一发觉,赵亚明性命攸关也。然而色之一字,最易使人神志丧失,自古英雉豪杰,不少因一女人,而征战连年,杀人盈野,身败名裂,亦所不惜,岂独一赵亚明为然耶?
当下亚明既盗得降魔棒在手,喜惧交集,急奔入后花园来,左手持棒,右手执起地上竹竿雄鸡,夺门飞遁,绕过赵家庄围墙外,展开脚步,向山下狂奔。庄内黄犬,闻庄外有脚步声响,汪汪狂吠。赵亚明大惊,更不敢怠慢,两脚如飞,在黑夜间向山下猛跑。幸亚明生长山中,山中路径,颇为稔熟,黑夜奔驰,其快如飞,一口气连奔三十多里,将到北山之下矣。
时已五鼓向尽,晓风拂面,曙光微现。忽闻背后呼呼风响,寒光闪闪,直向背后追来。赵亚明大惊,叫一声飞剑来也,更不敢停留,双脚猛跑,走得五六十步,乍闻背后竹竿上雄鸡,喔一声大叫起来。寒风一闪,赵亚明打个寒噤,知道雄鸡已为飞剑所杀矣,急把竹竿向后一抛,头也不回,继续向前狂奔,走至早上晨刻,方到喇嘛庙来,奔入庙内,来到方丈室前,气喘如牛,隆然一声,倒在地上。
班尔喇嘛正与哈法、达克两僧及钱龙山、周小红等在室内闲谈,闻声奔出察视,见地上卧者,乃赵亚明也,视其手上,执着一长可四尺之棒,大喜,急把亚明抬入室内,使卧床上,休息片刻,始长叹一声,悠然苏醒。
班尔笑曰:“赵施主今果取得降魔棒回来,其功甚大。将来少林小子尽为贫衲所灭,赵施主自可与周小姐共谐鸳侣矣。”
赵亚明望见众人环立床前,乃徐徐而起曰:“今早险些儿无命回来,幸我依照大师所教之言,以雄鸡代替,才得脱险耳。班尔大师,且慢欢喜,降魔棒虽然盗得,但少林小子,已于日前,全数南返广东去矣。大师如欲杀之,非立即追踪前往不可。”
班尔笑曰:“此易事耳。任尔少林小子,逃到海角天涯,衲亦可以追踪前往。衲所愁者,乃降魔棒耳,今降魔棒已入衲掌中,少林小子,岂为我等之敌手乎。衲未云游岭南久矣,今正好乘此机会,前往一行,一则以为哈鲁师弟复仇,二则顺道欣赏岭南风物也。”
达克喇嘛曰:“二师兄之言是也。师兄南游,弟亦追随前往,但未悉何日启程耳。”
班尔笑曰:“有心不怕迟。少林小子,双脚如蚤虱一般,任彼插翅,也飞不去也。赵施主,汝以为贫衲只谙茅山之术,而不擅武功乎?”
赵亚明曰:“我亦素闻班尔大师不特法力高强,武技亦相当超卓也。但不如大师可否表演一二,以广眼界耳。”
班尔曰:“此易事耳。贫衲幼年,曾练头功,君等不见贫衲之头,其色青黑如铁乎?”
赵亚明等视班尔之头,果然青黑如铁,黝然生光,班尔笑曰:“衲练此头,前后凡二十年,练得头颅如铁,江湖上有铁头陀之称。任何大石,经衲之头一撞,当堂粉碎。君如不信,随衲出天阶上,衲可当面试验也。”
班尔言罢,振衣而起,迈步直出室门。哈法、达克、钱龙山、周小红、赵亚明等随其后,来到殿前天阶上。班尔望见阶前,置有大石一方,长凡四尺,阔尺许,厚有八九寸,重量在四百斤以上。班尔卷起双袖,露出两条粗大手臂,黑毛茸茸,肌肉扎实,行至火石之侧,扎起个四平大马,两手执大石之两端,喝一声我的,把大石高举头上,拍一声向自己之光头上打落。乍见大石打落,哗一声,大石当堂打开两段。班尔喇嘛神色不变,微微而笑,若自鸣得意者。钱龙山、赵亚明等均拍掌赞好,掌声雷动。
班尔更洋洋得意曰:“各位,贫衲之技,尚未止此也。衲闻洪熙官之技,其长处只在硬桥硬马,其力全在两手手桥,殊不知衲之手力,更胜于洪熙官。君等不信,衲可以再表演也。”班尔言罢,即扎起马步,伸出两条粗壮之手臂,只见肌肉坟起如粟,一拳打出,拳风活活,两拳一挥,旋风陡起,天阶树叶,为之簌簌作响,纷纷坠下。
钱龙山拍掌大呼曰:“神乎班尔大师之技!若往岭南与洪熙官一角,必能将其打翻,而报历来积恨矣。”
班尔曰:“所以衲谓洪熙官非我之敌手也。衲不特法力高强,更精武技,又何惧少林小子乎?且降魔棒已为我所获得,更无忌惮矣。”
达克喇嘛曰:“若此,事不宜迟,三日后起程南下如何?”
班尔曰:“衲等有三日准备,亦已足够有余。赵施主舆钱师侄等,收拾行李可也。”
赵亚明曰:“我欲到广东一行久矣,今正好乘此机会,与大师前往,周小姐亦与我等前往乎?”
周小红嫣然笑曰:“当然,侬当随君一同前往,以为姐姐与亡夫复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