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众人于这一问中感同身受茫然之际,林立深吸一口气,将悲凉苍茫之意尽数蕴藏于内,再度吐出之时,悲凉全无,豪迈顿生:
“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这一收尾之句,直把众人震得惊骇莫名,甚至有人因太过入神,不慎滑落手中的羽扇。
“这诗,体裁极怪,之前从未见过,但这诗句,细品起来,其意飘渺如鸿,其势猛然若虎,当得上佳作,千古佳作啊!”一公子感叹道。
“这诗前几句仍是在说诗园内的美食珍馐,后几句却已跳出诗园,放眼中州,这气魄,后生可畏!”白石方桌前一执笔老儒写下最后一个惊叹号,感慨莫名。
“听君一首诗,当浮一大白啊!”一文士模样的中年人激动万分,佩服之情,溢露于表,竟朝着林立遥遥一拜!
而一袭红裙的沈嘉儿,孑然独立于诸人之中,望着在玉碑前挥洒自如的林立,面色复杂,她不由心想,假若当年那呆滞木纳的林立如现今这般模样,那自己,还会不会如当初一样,不假辞色,断然拒绝?
柳影凤目紧紧盯着林立,闪烁着夺目异彩,宛如汪洋中一迷人漩涡,令人忍不住沉沦其中,她嘴色旁起一道恍然大悟的笑容,如国初出深山绞黠的小狐狸一般,她已看出诗中隐意,心中暗忖道:“你说的山人自有妙计,原来妙计缘自此诗中。”
在诗国相邻的一处院子书房中,沉香袅袅,水气氤氲,有一约莫五旬的花白头发男人,身着深色便袍,正提着青瓷茶壶,如倒酒一般,将茶水猛然倾泻在茶杯中,荡起圈圈涟漪。倒茶都能倒出这般沙场征伐气度的,纵观聂府别院中,唯忠勇伯聂芝一人耳。
“你倒茶还是这般,凶猛有余,沉稳不足,毫无缓冲。要说这南州城中,泡茶比你还难喝的,除了南安侯那老乌龟,我还真数不出其他人了。”一身披宽松青衫的中年男子看着聂芝泡茶的样子,无奈苦笑道。
“那你还喝不喝了?”聂芝一瞪眼,佯怒道。
“喝,喝,”中年男子边说边举起茶杯,以袖遮之,轻啜一口,“这北原雪山的沁茶最是难得,虽说给你糟蹋了,但要我观之而不饮,我可舍不得。”
与中年男子的轻抿不同,聂芝饮茶如饮酒,待茶温降些以后,从来都是一饮而尽,不留余地。聂芝的豹眼轻眯,似是在细品这北原沁茶的滋味:“前些年在靖南关的时候,多是饮酒,极少饮茶。这茶我嫌它太过温吞,终是不如酒来得壮烈。
中年男子意味深长地应道:“可惜你现在早已不在南疆,沙场点兵如酒般的壮烈,早就不适合你了。如今在武事阁,如茶般的温吞,才是你该有的模样。“
聂芝透过朱窗,眺望南边,似乎又看到当年自己金戈铁马的绝世风采,长叹一声,饱含沧桑:“许同,可惜啊,你我都回不去了。”
许同淡淡道:“将军慎言,你这一叹,若是给监察司听到,传到宁王耳中,怕又是要疑你心存怨望了。”
聂芝坦言道:“我本是一小小男爵,在苏浙郡闯出了些许名声,宁王要我过来,许我军职,后几经升迁,南疆一役,宁王因军功破例封我为忠勇伯,纵如今调我离开,但也让我高居两阁之一的武事阁次辅,问遍两郡之人,断不会有人觉得我会心存怨望的。而我聂芝,从来也都是问心无愧。”
许同听着聂芝这一席话,却是未有丝毫触动,他双眼稍显狭长,此时微眯起来,有如鹰视狼顾,仿佛能看破世间一切虚妄,直击人心中最为隐秘的深处:“怨望没有,难道将军的野望也没有吗?”
许同的声音透着一丝盅惑,他继而道:“要知道,您这伯爵,并非世袭罔替,待您从武事阁退了后,甚至百年之后,这座府邸的荣华富贵,恐有倾颓之危啊!”
聂芝没有回避许同的犀利眼神,只是叹:“那又怎样?为之奈何?”
聂芝说:“如今我身处庙堂,虽居于高位,却不比往年在靖南关掌军自在,制挚颇多,如同宝剑入鞘束高阁,纵是剑鞘再华丽,里子都没了,要之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