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泽,你觉得是……就是。”彼时她语调欢快,却抬起宽大的袖子遮住了脸。
她一定是在哭。她一定不想叫我看到她在哭。
我奔上三十五天,看到的却还是良玉的一块玉碑,我甚至翻遍三十五天也没有见到良玉,长诀不拦我,却冷冷道:“你便是这般猖狂,连小玉仙逝后,也要来扰她的安眠。”
我便晓得,眼睛这清明不是阿玉的,她未曾回来。
回到银河的时候已是深夜,素书早已入睡。风雪灌入我衣袖,我从背后拥着她,那时候觉得欣喜又难过,欣喜的是觉得自己捡了便宜,眼睛终于能看清楚了;难过的是,阿玉果真没有复活。
可他爷爷的,这算是什么便宜。
那时她醒了,却不转身,我扳过她的身子叫她看看我的时候,她蓦地一僵,指尖慌乱,扯住我的衣衫却不敢动弹也不敢睁眼。
我摩挲着她的眉眼唇角,我叫她睁眼看看我。
她却将额头抵上我的胸膛,笑道,“我平素里天天看你,我知道你什么样子。你今日累了罢,早些休息。”
我不知道她眼睛看不清,我不知道她是在躲着我、瞒着我,我以为她仅仅是因为良玉的事委屈着,我抱着她惆怅道:“素书,你是在难过么?”
“嗯?”
“你是不是因为白日里的事,在难过?”
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不过我能理解,她以前救过你的眼睛,你梦到她是正常的,你想到她回来了也是正常的,就像我沉睡十四万年回到神界,觉得聂宿也活着一样。你一直希望良玉神君能活过来,我是知道的。”说完这一句,额头蹭了蹭我的胸膛,是乖巧又温柔的模样,“睡觉罢,我真的有些困了。”
我自始至终,也没有想过是素书,是我最不愿意、最不舍得的那个姑娘,把眼睛的清明给了我。
这般不愿意、不舍得,竟就成了我自以为的不会是,不会是素书救了我。
什么十四万年银河深里的岁月,什么银白辉光灼了眼。
统统都是在瞒我。
茶盏被我捏得粉碎,这痛念一瞬而起,剑诀倏尔祭出落在我沾血的手掌,我翻身而起,剑尖抵在老君脖颈之上,我听自己悲痛的声音落在这丹房:“本君问过你罢?你为何不告诉我,素书她不说是怕我难过,你为何也要瞒着我?!”
老君拧眉道:“若老夫那时告诉了你,你打算怎么做?”
我悲凉出声,眼眶渗出水雾:“我便能把眼睛还给她,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夺去她的清明。”
金光闪过,老君避开钺襄宝剑,遁至我身后,气极道:“素书便是想到你晓得了这件事会再还给她,所以才嘱咐老夫不告诉你!我觉得你欠她的,闭关之前特意嘱咐了你要护她,护她,你怎么这般没出息,竟把她护到凡尘,连仙法也荡然无存了?!”
我轰然转身,反手捏住他衣襟,他眸子中映出一个双目通红的本君面容狰狞:“你便是只晓得闭关一万年,出来之后在这里说风凉话,你可晓得我越缠着她她那劫难越深,你可晓得我越是出现在她身旁她受伤便越重?”
老君怒发冲冠:“所以你避着她避了一万年,最后护住她了么?为何你不出现,她还是撞入大火星灰飞烟灭了?!”
我滚滚泪落,牙齿几欲咬碎:“本君倒也要问问你,你也是上古众神之一,你说说到底是谁在我和素书之间扯了这般夙缘劫数,绕个死结解不得断不得,到底是哪一个尊神叫我们这般不得相悦、最后还叫我们不得好死?”
老君答不出来。
老君他说不知道。
“你可知道,本君本想仰仗着当年献鱼鳍补星辰的功劳,希望这苍天能解开我素书之间的死结,可苍天是如何待我们的,你当看得清清楚楚。何为公允,何为功绩,天地不曾怜悯分毫,这劫数还不是照旧?!”
老君却抓住了我的话,唇齿颤道:“你方才,你方才说献鱼鳍……补星辰?哪里的鱼鳍……”
“梨容……”这名字竟叫我觉得厌恶不已,我竟信了是她把眼睛的清明给我,她竟这般骗了我。
“梨容怎么了?”
我啐道:“当初恰逢北斗几颗星宿陨落,苍生之难如在眉睫,她告诉我无欲海有银鱼,鱼鳍可以割来补星辰,她……她当初要了一对腹鳍,说是可以恢复眼睛的清明。我他娘的竟信了。”
老君一惊一怔,念出来一段话——“九天有鱼,茕茕而游。维眸其明,维身其银。银河有劫,星落光陨。若银鱼耳,可化星辰……鱼鳞数众,可补银河;鱼鳍数寡,可护北斗。鱼目数双,可填相思;似此银鱼,夙缘绕之。”说罢悲嚎一声,“孟泽玄君,你果真是傻啊!鱼鳞被剐去化成银河星辰,鱼目给了你表了相悦相思,鱼鳍被割了去化成北斗星宿,玄君啊玄君,你可知道这银鱼就是素书啊,你怎么能把‘献鱼鳍补星辰’说得这般轻巧?!”
鱼鳞被剐去化成银河星辰,鱼目给了你表了相悦相思,鱼鳍被割了去化成星宿,玄君啊玄君,你可知道这银鱼就是素书。
你怎么能把‘献鱼鳍补星辰’说得这般轻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