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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辑文情05(第1页)

凭良心

小时候我常听人说,做事得凭良心,为人得凭良心。有人做了好事,人们对他的评价是,他怪凭良心。人们对某个好人的一生作总结性的评价,也是用凭良心这个词,说他凭了一辈子良心。相反,就是不凭良心,或者叫昧良心。乡亲们提到一个常干坏事的人,往往会一言以蔽之,说他没什么可说的,他不凭良心。在村头巷尾,一些农妇诅咒那些侵害别家利益的人,也拿凭良心说事,说谁要不凭良心,说让他遭这报应,遭那报应。

这么说来,凭良心像是一个普遍性的标准,什么人什么事都可以用它衡量。它既是为人处世的最低标准,也是最高标准。它的内容就那么几个字,简单好记,一点都不复杂,人们一听就记住了,就可以运用。

至于我自己,大概觉得凭良心这个说法太抽象,不够感性,太宽泛了,不够具体,所以听了也就听了,很长时间没往心里去,没有很好地尊重它,理解它。是呀,良心是什么呢?它看不见,摸不着,凭良心怎么个凭法呢?我曾听到被指责为不凭良心的人这样反问:良心多少钱一斤?他用这种反问否认良心的存在,抹杀凭良心这个标准。让人感到遗憾的是,被反问的人往往气得满面通红,却说不出有力量的话来,似乎很快显出良心不够强大的一面。

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加上自己经常写点东西,我对凭良心的说法越来越看重,它像耳提面命一样,不时地出现在我的脑子里。真的,我想了想,人的一生没有别的可凭,最终可凭的只能是良心。正因为凭良心的说法不够具体,比较抽象,它才具有无限性和公约性,对天下人都适用。现在的这守则那标准,动辄就是十几条,几十条,其中都没有凭良心这个条款。可有哪一套守则像凭良心这样深入人心呢!

一个从事写作的人,更应当凭良心。我们都知道了,写作要用心。中国的汉字就那么几千个,祖祖辈辈流传下来,你用我用他也用,带有很大的公共性。有人跟汉字打了一辈子交道,说不定没有一个字是属于他的。而有的人或许只写过一封信,那封信里所使用的文字却是属于他的。这就是不用心和用心的区别。我们用心血把文字浇灌过,浸泡过,并打上我们心灵的烙印,我们才跟那些文字们有了联系,那些文字才有可能属于我们。比如说,太阳,月亮,满天星斗,是全人类共有的,因为李白用他的心血和深情写了一首《静夜思》,那轮明月和如霜的月光就属于他了。当然,他用来写诗的那些文字,在特定的情况下,也属于他独有。我觉得,写作光用心还不够,还得用良心,也就是凭良心。你可以说凭才华,凭意志,凭勇气,凭想象,等等,这些对一个作者来说都需要,或者说都不可缺少,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恐怕还是要凭良心。

良心是什么?良心是人的内心对人间是非所作出的正确认识和判断,是正确的世界观,也是高尚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它不仅具有道德方面的含义,更具有良知良能的人性方面的含义。人性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可以举出几十种表现。说简单,只说出对立的二元就够了,这二元一个是善,一个是恶。这是人性的两种基本元素,所谓人性的复杂和丰富,都是从这两种元素中派生出来的。对人生的判断也是如此,或是凭良心,或是不凭良心,二者必居其一。现代人的一个突出特点就是喜欢来新的,闹大的,喜欢把原来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以显示自己多么高明,多么具有超越的意义。这种做法很难说是凭了良心。

现在不凭良心的人和事不算少了,你只要随便翻翻报纸,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为官的,鱼肉百姓;执法的,贪赃枉法;做工的,偷工减料;经商的,掺水使假,等等,连有的老百姓之间也弱肉强食,互相残杀。写书的人有没有不凭良心的呢?肯定有。不然的话,大街上不会充斥那么多的精神垃圾。写书,是一件最需要凭良心的活儿,如果连写书的人都昧了良心,我们还有什么希望呢?

2002年3月6日北京

说多了不好

别看小说带一个说字,却是写的,不是说的,说多了不好。现在多种形式各个层次的媒体那么多,有千家万家,人家让你说吧说吧,你不说有点少,一开口便是多,得到的只能是不安和失落。

特别是短篇小说,似乎更说不得。比如一首诗,怎么说呢?你想了想,觉得离开诗不大好说,一说就白气,不如直接把诗背一遍好一些。真的,一篇好的短篇小说就如同一首诗,离开短篇小说本身,再说一句就是多余。再比如一挂瀑布,我们只有身临其境,才能看到水流跌落时造成的断面,欣赏到飞珠溅玉、彩虹横跨等壮美景观,听到天地间压倒一切的轰鸣之声,感受到瀑布的爆发力和静止般的垂落速度,呼吸到水雾的清凉气息,还追寻到瀑布的结尾处留下的虽清澈却不见底的深潭,那些深潭通常被叫作黑龙潭或白龙潭。离开藏于山中的瀑布时,我们总是三步一回头,要把瀑布再看一眼,再看一眼。因为我们知道,天下的水是很多的,瀑布却是很少的,一旦离开了瀑布,我们就找不到那种感觉了。当然,我们可以闭目回忆。但人们的记忆是有限的,能说出的记忆更是少得可怜。我愿意拿短篇小说与瀑布相比照,除了觉得短篇小说的开头、中段和结尾与瀑布有许多对应之处,还因为觉得好的短篇小说是自然的造化,是神来之笔,不可多得。它的美像瀑布一样,只可体会,不可言传。

最不可言传的是短篇小说的味道。每一篇优秀的短篇小说都有其味道,有的是水味、草味、雨味、月光味,有的是土味、铁味、血味、石头味,但又不完全是。有前辈作家把优秀短篇小说的味道说成是人生味,应该说有一定的概括性。细想这种概括也不能尽意。人世间有多种味道,我们的鼻子可以闻到香臭,我们的味觉可以尝出苦辣酸甜咸,可这些味道都是物质性的,而小说的味道是精神性的,在判定小说的味道时,那些物质性的标准几乎一点都用不上。可是,好小说的味道的确存在着,我们明明感到一篇小说的美好味道萦绕于心,却说不清道不明它的味道究竟是什么。我想,好的短篇小说大概好就好在这里,难写也正是难在这里。

对于优秀的短篇小说作家来说,他的每一篇短篇小说都有一种味道。合在一起,又有一种总的味道。那种味道独特,深长,持久,芳馥,如永远开不败的花朵散发出的幽香。鲁迅和沈从文就是这样的作家,他们的小说各有各的味道。我们读他们的小说,不必看他们的署名,一接触到他们的语言文字,我们马上就觉出来了,这是鲁味,或者说是绍兴味。那是沈味,或者说是湘西味。我们吟咏再三,品味再三,想找出他们的小说味道究竟在哪里,找来找去,原来味道就在字行里间。打个比方,如果一篇小说是一块十月的稻田,那么每一个字就是一棵成熟的稻谷。一棵稻谷香一点,众多的稻谷集合起来就香成了一片。

问题是,我们对汉字也不陌生,也时常把那些有限的文字用来用去,我们写出的小说怎么就不够有味道呢?这是因为我们用心还不够。这个心包括慧心和匠心。慧心是指一个作者的灵气、悟性和真诚之气,匠心大约是指作者不与人同的独特追求,以及创作技巧与恒久的耐心。慧心与匠心相辅相成,两相结合得好,才有可能成就一件有味道的作品。因作者以不同的心性和气质赋予语言文字,所产生的作品味道就不一样了。我在台北故宫博物院看到过一件我国的传世珍宝,玉白菜。那棵玉白菜是用一整块上乘的翡翠雕成,白菜碧帮绿叶,已够水灵。更让人惊喜的是,翻卷的白菜叶上还爬着一只蝈蝈。那只蝈蝈全须全尾,连小腿上的毛刺都看得见。蝈蝈欲跳欲舞,欲歌欲唱,生动极了。过去我们老是说雕虫小技,看了玉白菜上的玉蝈蝈,我一下子改变了看法,觉得雕虫不易。作为一件赏心悦目具有永久艺术魅力的工艺品,它称得上是慧心和匠心相结合的典范之作,值得我们写小说的好好学习琢磨。

2004年6月29日北京

伺候好文字

(创作谈)

我们中国的文字是有根的,而且根扎得很深。我曾去台湾的阿里山看巨树,那些树的树龄有的两千年,有的三千年,最长的超过了五千年。那些树也叫神木,都很粗,很高,须使劲仰视才看得见黑苍苍的树冠。我一路看,一路惊叹,颇感震撼,还有那么一些敬畏。我想到,肯定有许多人来看过这些巨树,那些人有宋朝的,也有明朝的,可那些人都死了,只有这些树还活着。我们也一样,当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消逝,巨树仍将存在。一棵树能活几千年,因为它们的根扎得深,有强大的生命力。我们的文字也是一样,每一个字都有很深的根。就算每个字的根须每年延深一尺的话,几千年来,每个字的根深也有几百丈了。世界上有不少民族,原来也有自己的文字,不幸的是,他们的文字后来消亡了,被别的民族的文字吃掉了。所幸,我们的汉字保留下来了,延续下来了,并不断生长着。我们每个后来者都有一份功劳,在使用我们自己的文字方面,我们接过了前人的接力棒,像传宗接代一样,把文字继承下来,传播下去。可以预想,由于我们的衷情和心血浇灌,文字之根还将往深里扎,枝叶也会更加茂盛。

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的文字是古老的。有人把文字比喻成货币,说货币就那么多,你用我用他也用。可我们的货币从贝壳,到金属,再到纸币,换过多少代了,而文字除了简化了一些,基本上没什么变化。也就是说,同样还是那些文字,李白用过了,白居易用过了,苏东坡、李清照用过了,曹雪芹、鲁迅、沈从文等等,也用过了。他们对文字久久凝视,反复吟哦,还禁不住用手摩挲。面对每一个方方正正的文字,我们似乎能看到他们贯注其中的深情目光,感受到他们留在每一个字面上的手温。现在的问题是,这些有限的文字他们都用过了,我们还怎么用?他们对文字深究过,锤炼过,欣喜过,忧愁过,几乎穷尽了文字的功能。宁坐十年冷板凳,文章决不写一句空话。吟安一个字,可以捻掉十根胡须。这些前人对待文字的认真态度,我们也不陌生。他们留给我们的可以发挥的余地究竟还有多少呢?有时我很悲观,觉得我们真的没方法了,好像握有文字秘诀的先人都离我们而去,时间愈久,我们离真传越远。而我们没什么学问,又很懒,态度也不够认真。

可文字我们还得使用。我们要吃饭,求爱,说话,写文章,一切都离不开它们。你可以不认识它们,但不能不使用它们。离开它们,什么生活,秩序,文明,都谈不上。文字是中华人祖留给我们的最通用的遗产。实在说来,我们对文字是不是轻慢了点儿,使用起文字来是否也显得过于随便。我们把它们说成是工具,使用它们时习惯说成驾驭。提起工具,我们会联想起铁锨、镰刀、斧头等家什。而驾驭呢,它的对象当然是牛马驴一类的牲口。结果怎么样呢,文字不是那么好使唤的,也不会那么驯服。虽然它们不会说话,但它们天生很敏感,也很自尊。你把它们的位置安排得稍稍有一点不合适,它们的倔脾气就上来了,就跟你发生对抗,弄得整篇文章都别别扭扭。这样的文章触目可见。表面看,文字也排成了队,还排得相当整齐,有的一排就是几万字,几十万字。若仔细看,就看不下去,仿佛每个字都噘嘴瞪眼,在那里鸣冤叫屈。这还算好的,有的使用的简直就是文字的头皮屑,或者是文字的外衣,这样的只能算是文字垃圾。

看来我们得小心了,必须给每个字以足够的尊重,用我们的心去体贴文字的心,温暖文字的心。尊重的前提是理解,只有我们对文字的来历和含意多了几分理解,才谈得上尊重。既然我们还要使用文字,就要把文字激活,使古老的文字不断获得新生。使文字获得新生没有什么捷径可走,靠群众和运动也不行,惟一有效的办法,作为一个生命个体,在使用一个个文字精灵时,必须启动我们的灵感,让我们的灵感和文字的灵魂接通。没有灵感参与的文字是僵死的,可憎的。注入灵动之气的文字才是亲切、自然和飞扬的。孙悟空从身上拔下一撮猴毛,说变,变,并对猴毛吹一口气,猴毛才会变鸟变鱼,变山变水。我想孙悟空光说变是不行的,关键是他吹出的那口气,有了那口气,他随心所欲,想变什么都可以。人们通常愿意把那口气说成是仙气,与写文章相比,我宁可把那口气理解成为灵动之气。

灵动之气哪里来,只能靠我们的心血来浇灌。经过长期、艰苦和真诚的劳动,经过日复一日地和文字相爱、相守和交流,文字才稍稍向我们交了一点底,文字告诉我们,我们不是在使用文字,而是在使用自己,使用自己的心。文字还告诉我们,因为每个人都不一样,个性、气质、智慧、感情、人格等各不相同,见诸于文字就有所区别。噢,是了是了,远的不说,就说鲁迅和沈从文吧,分别从他们心里出来的文字的确不一样。字还是那些字,因使用者心性不同,形成文章就大相迥异。仿佛他们的文章各有一个气场,一读他们的文章,就走进了不同的气场,在气质鲜明的气场里,你不必问作者是谁,气场里的气息自会告诉你。我们因此得出一个检验的方法,要判断一个作者达到了什么样的境界,最直观的办法,就是先看他的文字是不是有个性,是不是打上了心灵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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