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襄环视一圈后,决定首先检查整齐归拢在桌案一角的公文。
随着他的翻动,祝小枝跟随西北战报看见大漠上的狼烟,透过剑南来信感受到险阻未能遮蔽的权力角逐,就连东海那侧的琉球小国都蠢蠢欲动。
原来叛乱伊始前的十年间,天下已经四处都是争端。
虽然像裴载这般的小人物,或许已经从各地雪片般传来长安的公文中,隐约捕捉到丝缕令人不安的氛围。然而朝堂上的大人物们依然捂着耳朵,沉醉在万国笙歌醉太平的盛世假象里。
因此,帝国的消亡并不应归罪给任何一个人——是权力集体共同的选择,控制着历史的走向。
祝小枝却要靠独自的力量,扳回航往冰山的船舵。
但看着祝襄等人当下真实的苦难,五年后、十年后的事,又显得很遥远。还是一步一个脚印,先解决当下的问题罢。
【他说不定快要回来了,动作快些。】
为方便他参考,祝小枝贴心地将账目模样固定在视野左上角。然而这片区域却就此成为盲区,直到老博士已经滔滔不绝讲到下一章,二人才发觉,左上角那叠整齐摆放的书册正是他们苦苦寻找的证据。
康乐阁的完整账目只详细记载每个哑童被贩卖的时间、地点和价格,去向则不知所踪。
其下压着一份墨迹干涸的奏状,个中详细陈述了高氏种种罪状,原来除却宣阳坊的小屋之外,他们在北城其余三处地方也购置了小宅院干相似勾当。
北城不良人头目秦风被收买,对此事视若无睹,没有证据的状告也无法递上大理寺和刑部的案头,因此多起事件都成了悬案。
但奏状只完成一半,前文尽在陈情,该提出建议时,裴载却撂笔不写了。
所以,最终这件事如何定夺,全看当权者的意见。
祝小枝以课间涂鸦作遮掩,悄悄将那几处窝点地址都抄写在宣纸上。崔藏拙毛茸茸的脑袋凑来要看,被她推远,
“认真听课,我可不会再替你答先生问了。”
既已得手,祝襄便匆匆将文案整理归位,又沿来路经过梅树翻出墙。
他们都不知道,梅树下有个柜子上了锁,里面藏着裴载的手札,其中有一段话是这样的:
我在范阳见到一名少女,她冲动、莽撞、冒失,却有远超常人的洞见和勇气。
她是新帝的皇嗣,出于特殊的身份和性格,我为她拟定封号昭阳,教她经天纬地之道。
落脚在梅树枝头的黑燕见访客离去,衔起一根梅枝,扇动翅膀飞向天空。它一路往北而去,跨过漫长的朱雀大街,最终停在甘露殿前的一株新树上。
树下,一名胡须花白的老臣不顾宦官阻挠,在正折纸的祝玄礼耳边反复叮嘱,
“陛下,宁德海借口抗击契丹,竟派兵入驻河东,如此下去,其人必反啊!”
宫人带领下缓步行来的黑袍青年嘴角噙笑,打断了老臣的唠唠叨叨,
“谁说我父亲必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