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少君笑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相反的,也多亏了那一次,我才坚信了我自己的判断,我相信你绝不是江湖传言的那样。”
慕冰情切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祈少君没有回答,但慕冰看着他面带微笑的睡相,完全肯定这是他的话发自肺腑,单凭这句话和这份信任,足以让她死而无憾,她曼声道:“我现在想跟你说说我的过去。”
祈少君深知她想找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这本就是他一直以来的意愿,于是道:“你肯见告,我自然洗耳恭听……更何况,想到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我是该了解一下在你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这样才能帮你。”
慕冰讲述了一段饱含辛酸苦涩的往事……
“二十多年前,有一个父母双亡的小女孩,得到了一位武林奇人的垂青,将一身武功传授给了那个女孩,这女孩的武学天资很确实很高,不到十年时间便修习有成,十三岁便独自出道江湖……”
祈少君恻然道:“原来她也是个孤儿。”
慕冰续道:“尽管身世凄苦,却改变不了她天真烂漫、活波可爱的心,她原本也想像你这般,相信生活永远是多姿多彩的,所以她出道江湖后,仗着一身武艺,立志做一个仗剑江湖的女侠……可是,奈何她自己也没发觉,自己渐渐成型的美貌与姿容,却给自己带来了无穷的不幸……”
祈少君隐隐料到,还是那句世间最不公平的话红颜薄命!
慕冰微笑道:“记得我说过的,你看着我的眼神和别的男子不同。”
能让绝情仙子一再称赞为男人中的例外,祈少不禁反问对方:“其实我也想问你,我有什么与众不同?”
慕冰道:“说不上来,只觉得你的眼神,让我感觉不到一丝的憎恶。”只见她柳眉微蹙,轻哼道:“可是其他男人呢……哼,出道江湖十年,我见过许多自命不凡的少年,见过无数目空一切的豪杰,可是当他们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至今都清楚地记得他们在面对我时,那可怜而又可笑的眼神。”
风尘岁月的磨砺,使祈少君便即明了慕冰的话中之意,慕冰静静地躺着,双手摆放在小腹上,继续带着叹息的语气道:“我无论走到哪里,听到的都是那些无聊的奉承,要不就是那些早已令我深恶痛绝的面目……十年的岁月,不知有多少为我陶醉的男人互相拼杀、决斗,可流了那么多的血,还波及许多他们身边的亲人、朋友和妻儿,只不过是因为我曾经看过他一眼、对他们笑了一笑,你说这是可笑还是可悲?最不公平的就是,这些到最后竟都成了我的罪孽……昨日在白堤边,若非你挺身而出,我的账上岂非又无端添上一笔血债。”
她情绪渐渐悲愤,而祈少君则静静地听着,表示了默认……
慕冰道:“自古以来,背负这种冤屈的女子又岂止我一人?哼,那些男人只会把‘红颜祸水’四个字挂在嘴上,把一切的罪责都推到女人的身上,其实彼此心照不宣,作为他们口中的祸水,女人无须解释也没有解释的权力,我要做的只有反抗和保护自己……所以我想通之后,便收起了自己的笑容,宁可去做一个冷酷无情之人。从那以后,我对任何人都冷言冷语、不假辞色,绝情仙子的名头从此响彻了江湖。”她又苦笑数声道:“明明是他们自愿为了我决斗送命,那些江湖中人却把这些血债都算到了我的头上,我就这么被他们扣上了‘毒妇’‘妖妇’的罪名,而我却还得那样委屈自己,还把自己原本与人为善的心,硬生生地变成了断情绝义……”
听到这里,祈少君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因为现实的残酷、因为世人的不善,原本天真无邪、温柔善良的她如何能够生存?所以她被迫给自己戴上了冷酷的面具,久而久之,她的内心被迫下诞生出了另一个冷恨决绝的自己,因为她需要这个冷毅的自己,来保护那个容易受伤的自己……
慕冰续道:“而让我彻底心寒的,便是青城山一行……”
祈少君忆起了在迎风酒楼余万里的话,问道:“就是余老鬼说的那个被你剁去手的云万振?他和他的儿子干了什么无耻勾当?”
后面那句话,显是坚信慕冰本无辜,她感激之余,道:“那次路过川蜀,久闻青城山之美,便上山游赏……谁知,他儿子云卢急冲冲地来到我面前,他说青城派遭遇朝天宫杀手袭击,她的父亲惨遭围攻,父亲拼死掩护他下山,可她不忍见父亲与同门被杀,自己却苟且偷生,又见我身形步法必是高手,于是求我出手相救,但那时我早已心冷,哪有心情去管这等与我毫不相干的事,谁知那云卢居然下跪哀求,我当时心想,若能救人一命,倒也是为自己积点阴德,何况男儿膝下有黄金,他都跪下求我了……所以,我去了!”
“可是,谁知道我随云卢赶到半山腰,只见云万振的尸体躺在山道上,正当我打算和云卢一起上前检视,哪知云万振的尸体突然一振、一股翠烟喷射而出,紧接着我就倒在了地上不得动弹了。”美人神情渐渐凝重起来,听德祈少君也不禁心房一颤,忍不住问:“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慕冰语气渐显愤恨,道:“那具尸体根本就是假的,而且里面装满了可以令人浑身酥麻的宁香软骨烟!原来这都是云氏父子二人的阴谋,青城派的探子早探听到绝情仙子来到青城山,所以这对狗父子便设下奸计,想来个一举两得!”
祈少君聪明绝顶,一点即透:“一举两得?莫非……”
慕冰道:“不错!抓到了我,自然可以扬威于江湖,这只是其一;至于其二么……我不想说……”
慕冰说到此处,只听到身旁响起一阵握紧拳头的喀喀之声,可见对方已然明了,更义愤填膺,更清楚宁香软骨烟,乃江湖中不齿于人的迷药!只听旁边之人冷冷道:“他们是想先玷污了你,再将你杀了……好个一举两得。”
慕冰又道:“但我如履薄冰多年,总算有几分历练。当时,云卢来突然找我时我已觉得蹊跷,而且他着看我的眼神……我早已‘习惯’,后来上山时虽听到有不少打斗声,但绝非大规模搏命厮杀之声,而后我看到云万振的尸身,那假尸身的确是云万振本人,可不知为何我当时更觉蹊跷,因为他身上毫无那种拼死掩护儿子逃出的端倪,而最令人生疑的,就是他佯装尸体的姿态,是青城派拿手的偷袭绝招睡虎扑貂。”
祈少君道:“这么粗浅的伎俩,他们也太小看你了吧。”
慕冰道:“可能是他们的计划太仓促,而我又步步都在留心着,至于后来被他们擒回去,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这对狗父子偷偷将我带进了青城派后山禁洞,后来我突然感到他们在解我衣带,便大怒之下突然出剑突袭,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干得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祈少君赞她干得好,口中反复念叨着这句话,眼中精芒闪动,若有所思。
慕冰道:“云老贼的右手就是这么废掉的,那云卢一见不对刚要拔剑,便被我顺势废了招子,而云老贼更是天性凉薄,见儿子遭殃竟然逃之夭夭,我当时实在怒不可遏,便杀了云小子泄愤……”
祈少君想说心狠手辣,但是他又更想说:“更狠的是那对禽兽父子!”
慕冰又道:“可是这一下子惊动了青城派,余老头他们四个听到呼救,便率领青城派倾巢而出围攻我一人,还大骂我是个心狠手辣的毒妇,我生死悬于一线,除了反抗别无选择……禁洞前一场血拼,我双拳难敌四手,负伤之下拼命遁逃,跳入山涧一条急流中闭气于河底,这才躲过他们的追杀。”
祈少君陡然想起娘亲祈馨当年怀着他,也曾在水池下躲过了一场生死劫,心有所感;至于慕冰,祈少君终于明白她的绝情是怎么来的了,肯定是青城派那一次的经历,把她最后仅剩的那一点儿同情心也给欺骗掉了!
慕冰又道:“昨天,若不是余老头说出,我也不知当日一战,我手中之剑究竟沾了多少血……你一定觉得觉得我太心狠手辣了,对吧。”
祈少君道:“我差点就想着么说,可你当时若不狠,万一又遭到什么难测的变故,被这对禽兽父子玷污清白,不正好铁证了江湖上对你的流言蜚语?江湖之大,什么罪名不能捏造?这对狗父子大可以一推四五六,再颠倒是非一番,说是你引诱他们父子,甚至说你设计董吕反目的戏,令你百口莫辩。要说心狠手辣他们又岂遑多让?纵然他们的奸计无法得逞,却依然令你的名声雪上加霜……这叫一举三得!哼,卑鄙无耻……只是可怜了那青城派掌门夫人无辜受牵连。”
慕冰感佩这个少年心思缜密……青城派血案发生后,云夫人外出归来,眼见丈夫和儿子一个被废、一个惨死,又听说了经过“改造”的事情经过,经受不住刺激,结果从此疯癫,不久于人世……
慕冰黯然道:“知道么……青城之劫是已经我第五次遭遇这等事,之前四次也都是如履薄冰,而这一次更是险些送命,只要有一次不慎……我……我想我也不愿活下去了……”谁都不敢往下想,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还有比贞洁更重要的么?慕冰又道:“青城派惨案震惊武林,我彻底成了人人戳指的武林公敌,别说我一向不屑对人解释,纵然想,恐怕也就像你说的……百口莫辩。”
五次险遭玷污,却背上毒妇的恶名,谁知可道慕冰直至此刻还是冰清玉洁,祈少君痛恨那些披着羊皮的狼的同时,也抚慰道:“我明白……大雨那晚茅屋坍塌,你主动允我进石屋过夜,真的很感谢你……后来我为你盖被,即便你真的剁了我的手,我想……我也没有理由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