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淮乃是举人,是有做官的资格的,只是需要等,等上一任官员死了或是走了方才可以接任,只是这些官位大多是前任还好端端占着地方,背地里便有人盯上这位子了,是以有好些举人一直等到死,也没捞上个官做做。摆在陆景淮眼前这机会尤为珍贵。当然,按照陆景淮的性子来说,他绝对是不齿此事的。在一旁的秦载阳生怕二品大员被自家儿子拒绝后损了面子,正在腹中打着草稿,那边便听陆景淮道:“好。”
二品大员笑了:“其余事你不用操心,届时直接赴任便罢。”
秦载阳愣了,转头瞧了瞧屋外的日头,见其并未从西面升起来,心中有些惊了,若草率送走二品大员似乎有些不合礼数,遂客客气气将二品大员请到前堂坐着,而后又折回陆景淮的屋子:“儿子啊,你病了?”
陆景淮恭恭敬敬向秦载阳行了一礼:“父亲,儿子是认真的。”顿了顿,将心中想法对秦载阳说了说:“眼下家中祸事频出,儿子又没有能力保护家人,也终是认清了只靠学问好是没有用的,方才那大人所说的同知一职虽是品阶不高,但若是做好了,却是前途无量的,儿子以为此事可遇不可求。”
秦载阳见自家这没见过什么世面,觉得同知一职前途无量的儿子逻辑清晰,说的话似乎也有些道理,这才将心沉回腹中:“你想好了?这忠州虽不是穷山恶水,但比起你之前所想的翰林院可是有些差距,你可做好准备了?”
陆景淮垂了眸子,继而撩袍跪在秦载阳身前:“儿子已想好,往后公务在身不能常伴父母亲左右,恕儿不孝。”
秦载阳轻轻抚了抚陆景淮的头顶:“既然想好了,那便走下去,为父自然是支持你的。”
自此,陆景淮入仕,继任忠州同知一职。
转眼又是一月已过,时光如白驹过隙,似乎在眨眼间便在手上消失殆尽,连影子都未瞧见。
这一月中,秦良玉醉心于助马千乘一臂之力在石砫土兵中找内奸。说来也怪,以马千乘那狡诈的性子,竟花了近一载的时间都未曾找出奸细是何人,为了使内奸自投罗网,马千乘甚至还重蹈覆辙,没事找事一般去挑衅附近的私兵,打的对方人马一瞧见石砫土兵便跑。即便如此,都未曾找到那人,这让他十分不解。
“与你最为亲近的人你留意了么?”秦良玉豪放将面前茶一饮而尽,而后扯过袖子擦了擦嘴,转头示意乖巧站在一边的柳文昭:“再来一杯。”
自打秦良玉出了事,柳文昭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在她身边,这回她算是学了乖,任由秦良玉如何哄劝就是不走,左右她知道秦良玉舍不得动她,时日久了,秦良玉也习惯了,便不再管她。
马千乘将自己的杯子也朝柳文昭的手边推了推,而后又被柳文昭给推了回去:“马公子,壶里没有水了,您再等等吧。”
马千乘很是不服,指着柳文昭半晌也说不出什么话。自从秦良玉进了锦衣卫诏狱,柳文昭再见马千乘几乎是面无表情,心中埋怨马千乘气秦良玉之前答应同旁人成亲,是以未能及时出手相救一事。这事马千乘觉得自己理亏,自然是不敢同人理论的,只好默默将杯子握在手中:“但凡官职在身的人,我都已派人在暗中观察,连伍长我都没有放过,但快一年了,这些人并无可疑之处。”
秦良玉蹙眉:“没想到竟有城府比你还深之人。”
马千乘:“……”
秦良玉见马千乘嘴角抽搐,满意的笑了笑,继续道:“这事急不得,不如下次你召开作战会议时,多想些作战方案,届时瞧哪一路出了纰漏,那范围便可缩小了。”
马千乘仰了仰头:“此法可行,但我并不想多想,累。”而后瞧了瞧秦良玉:“玉玉,不如你帮……”
马千乘话还未完,柳文昭便在暗地里推了推秦良玉,秦良玉何其聪明,登时会意:“我之前问你叶梦熊何时上书,你还未与我说。”
马千乘该说的话还未出口,见秦良玉有意转移话题,心中自然是不甘,继续方才的话道:“不如你帮我……”
秦良玉直接起身:“告辞!”
马千乘幽怨的盯着身影逐渐远去的秦良玉:“最晚不出三日。”
叶梦熊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便将杨应龙给参了,那本子中的内容很是劲爆,直言杨应龙凶恶诸事,又有同僚陈效跟着上了本子,历数杨应龙所犯的二十四罪,这二十四罪大约连带着将杨应龙先人在世时犯的错都加进去了,此事一出,原本便战战兢兢的杨应龙脑中的最后一根弦终是断了,只是此时孙时泰有事不在他身边,这让他顿时慌了阵脚,一时间头脑一片空白,等那锦衣卫上门捉人时,他已在床上躺了两整日,床边围了一圈杨府下人,一个个手中或捏着帕子,或提着扫帚,双眼直直盯着一直未曾睁眼的杨应龙,众人双眼放光,面色隐隐带着兴奋,都在心中琢磨着杨应龙归西时间的问题,并不在意关键时刻自己动手帮忙加快日程。
听闻锦衣卫前来,杨应龙眼睛终是睁开了,自觉从床上起身,只因两日没有进食,身子有些虚,下床时用力过猛,一头扎在锦衣卫指挥使脚下,惊的指挥使连着向后退了好些步,腰间绣春刀寒光一闪,口中却道:“骠骑将军,这礼太过了。”
锦衣卫直属皇上,平素里众人巴结还来不及,是以即便面对杨应龙时,依然是面不改色。
杨应龙正处上火阶段,委实没有心情同他人做口舌之争,在不情不愿被同伴推到杨应龙身边的丫鬟的搀扶下,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待站稳后一把将婢女搡到一边,先是环视了一屋子面色肃穆的锦衣卫,最后迎向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指挥使的视线:“不知你们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指挥使哈哈一笑:“骠骑将军去了便知道了,何苦问这么多?”说罢隐起笑容,对手下使了个眼色,众人一拥而上,原本是想将杨应龙五花大绑捆个结实,最后被指挥使斜了一眼过后,准备改用较为平和的法子,毕竟杨应龙并非一般人,若是今日得罪了他,他却未被处置,那改日待他东山再起,自己便完了。
去到京城,皇帝对杨应龙很是热情,一切接待都是最高规格,一进京城便给他上了锁链,直接投到了锦衣卫诏狱中,因眼下国之大事太多,各处征战不断,皇帝委实没有多余的工夫来顾杨应龙。
牢狱之灾对杨应龙来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此时在地上一坐,倒也坦然。那锦衣卫中并未有他的人,但皇帝身边的宦官中却有,在他们来京的路上,那人便与他取得了联系,并告知他孙时泰已知道此事,让他将心放宽,不出三月便能将他放出来。杨应龙默默在心中规划着这三个月他该如何度过。
不同于秦良玉的待遇,自打杨应龙入了狱,皇帝大人一次都未亲自来探望过,这意思很明显。之前你杨应龙离寡人太远,你的地盘地形又十分复杂,若是一个不当心,那便是有去无回,那时寡人奈何不了你,但眼下便不同了,你自投罗网,寡人自然要好好的招待你,让你知道知道这天下终归是寡人的。
叶梦熊决定上书那时想必便已想好了,不是杨应龙死,便是他叶梦熊亡,是以为了不亡,他格外卖力气。在杨应龙下了狱后,皇帝案头的一百本奏折中有一百本是参杨应龙的,这些奏折有的直奔主题,开门便见山,细数了杨应龙这些年来的罪证,这些奏折不用细想,定是属于言官大臣的,因为在杨应龙出事之前,这折子上面的名字是属于皇帝大人自己的,眼下杨应龙成了挡箭牌,他才得以喘口气,是以有时还是十分感谢杨应龙的,这些折子中,字字句句显然都是斟酌过的,分外的不给杨应龙留情面,连标点都在暗示着皇帝该赐死杨应龙,还有的奏折则委婉了不少,开头先是苦苦穷,比如哪里哪里的收成不好了,哪里哪里又有涝灾了,而后话题一转,将矛头指向杨应龙,说这些全是杨应龙入狱,晦气从诏狱中飘出来所致,此人乃祸害,不可久留。
在全大明的一片讨伐声中,皇帝大人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任何威胁到皇位的人,那必然是要斩草除根的,就在皇帝大人要杀了杨应龙祭祖时,在这个紧要关头上却出了两件事。一件是松潘土著动乱日益激烈,另一件是,民间沸沸扬扬传开了,杨应龙落得此境地,乃是李化龙同叶梦熊联手所致。
这让老老实实待在家中的李化龙很是郁闷,之前他便察觉出杨应龙似乎对自己不满,坊间也有人传他与杨应龙的小妾田雌凤关系不光明,此时自己再同那叶梦熊扯上干系的话,若是杨应龙此番归西倒还好,但他以为,杨应龙最后会安然出狱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思及此,李化龙一刻不敢多耽误,当下上了一本折子。
折子中道,此时松潘动乱正是急需人手之时,杨应龙以往经历过不少战争,且立功不少,有一定的经验,退一步说,从经费方面来讲,播州与松潘相隔不远,省时省力,最为重要的一点是,陈效折子中提到的“二十四罪”眼下还不能坐实,是以不如暂放杨应龙,令其戴罪立功。
皇帝捏着李化龙的本子,陷入了沉思,其实李化龙这话倒也没错,但他担心若是将杨应龙这么放回去了,有如放虎归山,万一日后他再打什么歪主意,怕是不好压制了。他深思熟虑这几日,松潘动乱已死伤无数,这对于本就缺乏将士的大明来说无疑是一个致命的打击,皇帝大人着急了,一拍书案,将叶梦熊等人一批接一批的折子扫到地上,下令道:“将杨应龙放回播州,戴罪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