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良玉回府后,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了秦载阳,惊得他老人家当下从软塌上栽了下来:“你决定了?”
秦良玉唔了一声:“我让他随便定个日子,早礼成早省心。”
待这亲成了后,便是杨应龙噩梦的开始。
秦载阳不知秦良玉今日是受了什么刺激,但瞧她这副形容,纵然是他想劝也不知该从哪下嘴,想了想,先将人留在了房中,而后差下人去找了容氏。
容氏乍一听秦良玉答应了连亦一事,只觉气血翻涌,虽说自家闺女能嫁出去是好事,但那贵州路途遥远,且这连亦的背景似乎也不简单,这不知根不知底的,即便秦良玉是有三头六臂,届时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娘家也是鞭长莫及,是以自然是不愿意她远嫁的。容氏跟在下人身后,去到秦载阳的书房,一进门便开始抹眼泪:“良玉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秦良玉沉默,总不能说是因与马千乘赌气吧?可若不这么说,她又不愿扯谎,是以只能一言不发。
容氏的泪珠子越来越多,一串串顺着脸颊滴在前襟,还有几颗滴在鞋面上,哭的好不凄惨:“娘瞧肖容便不错啊,实在不行还有你三哥,这两个人都在家附近,你随便选哪个也不会离娘太远。”
秦载阳暗地里斜睨着容氏,也知她为人母的想到女儿要远嫁,是以心中难受,但这话在此时当着闺女的面说出来,似乎有些不好,毕竟若是这事不成,秦良玉与陆景淮还要见面,为防止容氏继续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秦载阳当机立断将容氏拉到身边,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女儿大了,不必事事操心,这连亦虽是不简单,但这些日子我也暗中观察了一番,这孩子还是个好孩子的,届时吃亏的未必是玉儿。”
秦载阳年轻时处事虽说不怎么靠谱,但关键时刻还是不掉链子的,容氏自从与他相识,便已习惯了大事上依赖于他,此时心中虽还是难过,但听秦载阳这一番说辞,到底还是好受了些,泪目瞧了秦良玉一眼:“玉儿啊,这事可不是小事,你当真想好了么?”
秦良玉扬眉,平心而论,对于成亲和同谁成亲这事,她是不怎么在意的,之前虽是不愿,但若是勉强将就,倒也不是不可,更何况与连亦成亲还能为自己带来些利益,宗以上几点来瞧,这个亲成的很是值当。
秦良玉这厢一松口,另一厢连亦便开始准备彩礼了。此事一出,秦家的访客又络绎不绝起来,其中不乏秦家远房亲戚,几乎将秦家的门槛踏平,有些远道而来的,直接在秦府宿下,这让秦良玉十分尴尬,每日恨不能绕开这些人走,连带着吃饭都让柳文昭将饭菜端到屋中,只为避免同那些七大姑八大姨打照面,这些个女人们虽是做别的不行,但说起风凉话来可是把好手,平日三五人托着个果盘,在亭子中一坐,便开始说开了:“真没想到她能嫁出去。”
另一着碎花短衫,下配同花样长裙的女子一边将口中的瓜子皮吐在地上,一边道:“不是听说那女婿还不是普通人么?听说也是个当官的,也不知是不是扯谎的。”
人群登时炸了开来,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气氛渐渐热烈起来。
“我倒是见过,生的的确是斯斯文文的,也不知怎么就倒了霉,瞧上了这大明最凶猛的母老虎,其实我老家那边有一富户的姑娘生的倒是不错,不如届时我给两人保媒拉纤,送给他做妾。”
“这不好吧?莫要给自己惹了麻烦,那秦良玉自小也不是吃素的,我听闻教书先生都被她打走多少了,这还是在她家中,我们莫要打扰了她。”
“就是,你若是惹怒了她,她不扒了你的皮才怪,听说她小时便可空手斗猛虎了,扒你的皮岂不是像玩一样。”
秦良玉静坐在不远处,啃着手中的绿樱水萝卜,表情很淡定,似是没听到众人说话一般,偶尔啃着块皮,直接扭头吐在地上。
还是跟在身边伺候的柳文昭听不下去,轻声问:“将军,要不奴家请众位贵客去到旁处去聊?”
秦良玉嚼着萝卜制止住了柳文昭的步子:“不必,左右我也闲来无事,听听。”
柳文昭暗暗叹了口气,眼神在七大姑八大姨与淡然吐着水萝卜皮的秦良玉之间来回切换。七大姑八大姨口中所谈论的事,其实柳文昭也想与秦良玉说一说,这几日马千乘的情绪明显与从前不同,若是有些愤怒或者低落倒还好些,坏只坏在他的情绪太过正常,正常的有些不正常了,也不知最后会闹出什么事来,这着实让柳文昭有些惦念,原本想着旁敲侧击探一探秦良玉的话,不料这位即将成亲的新娘子更是淡定,几次将她抛出来的话题于不动声色间便挡了回去,让她再想开口却找不到法子。
“你想说什么?”啃完了一整根水萝卜,秦良玉一边从柳文昭手中接过帕子拭手一边问。
柳文昭双手交握放在小腹之上,正要开口,忽见廊柱后闪过一袍衣角,那上乘的绸缎及金丝绣的暗纹,一瞧便知衣裳的主人是个风骚至极的人物,这人物是何人,柳文昭心中也是清明的很,一双纤手几经收紧之后,柳文昭这才斟酌着开口:“不知将军对这门亲事怎么看?”
秦良玉将毛巾递还回去时,故意摸了一把柳文昭的手,水豆腐一般嫩滑,似有碧波荡漾:“怎么看?用眼睛看,用心看。”
柳文昭红着脸,头颅微低,想了想,又问:“那将军对那连大人……”
秦良玉好笑的将柳文昭拉到身边坐下:“你这是喝醋?”
柳文昭忙摇头,想了想,又有些迟疑:“马公子他这几日,似乎不怎么好,将军您不去瞧一瞧?”
秦良玉淡淡唔了一声:“不瞧了,这几日忙的很。”想了想,又补充道:“过些日子也会很忙。”
秦良玉自然是忙的很,这成亲的事情前前后后都十分琐碎,且自打传出这事后,登门的人又是一波接着一波。说起这一波接一波之人,不得不说说其中还有几个人才,这些人才们似乎全是能掐会算之人,每每精挑细选过的谈天时间总能与马千乘在秦府的时间对上,这时间对上也便罢了,这些人才们还特地凑到马千乘的房门前谈天,那连亦也是一表人才之辈,偶然见过他的人也都说秦良玉上辈子是烧了高香才能嫁给连亦,是以人才们说起话来也是向着连亦,顺带踩一踩秦良玉的。这让本就烦闷不堪的马千乘更是火大,若说将他们拉进屋中毒打一顿,似是不怎么妥,思来想去,马千乘终于是高风亮节了一回,不愿听那便躲吧。
今日这一躲,便躲到了游廊中,还顺便瞧见了秦良玉说起她的亲事时那风淡云清的模样。说起这门亲事,马千乘恨不能一把将自己的舌头给拽出来,若不是那日他嘴贱,事情定然是不能到这般田地,眼下说什么都晚了,捶胸顿足外加讨好卖乖想必也是不管用了,只能使出最后一招杀手锏了,虽然这招有朝一日被拎到台面上来说的话,会很丢面子。
此时虽是酷暑时节,但早晚还是十分的凉爽,夜风滑过皮肤,留下阵阵凉意。马千乘踏着月色出门,欲奔连亦下榻的客栈而去,心想今夜若不给他些教训,他大约真的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马千乘刚一走过转角,迎面便瞧见陆景淮坐在院中微仰着头,他步子一顿,想躲是来不及了,掐指算了一番后,觉得陆景淮似乎是在赏月,于是他也跟着一同抬了抬头,却见圆月半遮半掩在淡淡烟云之后,忽明忽暗。
“你去找连亦?”陆景淮幽幽瞧了马千乘一眼,见对方不说话,又幽幽收回视线,沉默不语。
“啊。”马千乘大方的承认了此行为何,又问陆景淮:“你这大半夜不睡觉,在这是做什么?”
陆景淮不答话,直接从石桌前站起身,衣袍下摆自然垂落,偶尔被夜风牵起,远观有倜傥之势。他一步一步走到马千乘身前,宝相庄严,一半脸隐在房檐的阴影之中,过了许久,才下定决心般将脸凑到马千乘身前:“我之前已与连亦单独切磋过,是我输了。”
马千乘这才见陆景淮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当下笑出了声。能将固执刻板如陆景淮这样的人都逼到能动手尽量不吵吵,那连亦也是个人才。
陆景淮不悦的瞥了眼马千乘:“我与他当时说好了比自己最在行的东西。”
马千乘笑的更开心了,陆景淮乃文坛新秀,咬文嚼字自然是不在话下,那连亦可是名武将,遇事基本上是动拳头的。思及此,马千乘抬手抚慰的拍了拍陆景淮的肩膀:“三哥,我这便去给你报仇。”说罢举步要走。
身后陆景淮道:“并不用,这本就是我输了,你去打他,这样不合情理。”
马千乘头也不回,飘飘然便出了秦府,什么情理不情理,他马千乘就是情理。
夜深后,街道十分的空荡冷寂,更夫手中的竹梆子“咚咚”作响,不时有孩童夜啼,时哭时止,伴着母亲的柔声哄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