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时此生都未成家,是以膝下并无儿女,秦良玉同马千乘商议后,决定将徐时的尸首火化,而后由秦良玉送回扶风,让其落叶归根。因朝中明令禁止不许火葬,是以安置徐时时,秦良玉与马千乘是避过众人耳目的。
火化后,将徐时骨灰装入瓷坛中,秦良玉便带着徐时一同启程归家了。她一路跋山涉水,并未乘车乘船,只因徐时先前说过,他想徒步回去,瞧瞧这他守了数十年的大明景色。
秦良玉与徐时走后,马千乘便亲自审问起此次被生擒的流寇。被生擒的这伙流寇是除去先前被马千乘鞭尸后投入乱葬岗喂了野狗的头目以及招降的流寇外,剩余的一伙顽死抵抗,却活不下去也死不了的流寇。
马千乘笑眯眯坐在椅中,身形半隐在阴影里,面上轮廓更显深邃,他问:“你们究竟是何人?”
流寇已被吊了两三日,滴水未进,身上俱都是被鞭刑过后的伤口。
马千乘前几日忙于徐时之事,没有多余工夫来同他们周旋,现下徐时已走,他便有大把时光来与众人谈天。见对方不说话,马千乘笑意更甚,他轻轻抚了抚掌心:“诸位大约是渴了。”声音微微扬了些:“拎桶盐水来。”
这十余个流寇都已神情恍惚,先前马千乘的话一个字都未听到耳中去,后被那盐水当头浇下后,瞬间疼的清醒了不少,一时间牢房中嚎叫声起,将其余羁押在此的犯人骇的头皮发麻,皆朝角落里缩了缩,口中下意识喊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马千乘扯过流寇已不能蔽体的衣裳擦了擦手,轻声问道:“还不说?”
流寇此时早已没有先前奸淫良家妇女与滥杀百姓冒充倭寇而邀功的狠戾之气,疼的浑身抖作一团,根本没有回话的力气。
马千乘轻轻拍了拍他的脸:“真是个忠心的好孩子。”话落回头吩咐狱卒:“剥了他的皮,我瞧瞧他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众人皆知马千乘是笑面虎,还有人传其喜怒无常,上一瞬笑着,下一瞬便让你痛不欲生或身首异处的事例比比皆是,尤其是跟在他身边的这些人,更是开过不少眼界。此时听马千乘下令剥皮,片刻不敢耽误。
“让其他的好孩子好好瞧一瞧,忠心是要付出代价的。”马千乘轻飘飘转回椅中,安然落座。
剥皮乃是酷刑,由脊柱下刀,将皮肉生生分离,其过程之残忍,按下不表。
每剥一个人的皮,马千乘便要问上一句流寇的身份,这十余个人连着剥下来,狱中的血腥气浓的令人作呕,那些个鲜血淋漓的尸首更是不必多说。
眼瞧着还剩三个人,马千乘也不恼,剥皮前照例问道:“说不说?”
经先前那些人被施以酷刑的恐吓之后,那人心里防线早已崩溃,面上涕泗横流,哭喊道:“说,我说。”
原来这些人乃是杨应龙所养私兵的残兵旧部,先前杨应龙与朝廷军厮杀时未死透被遗留在战场,转醒后因联络不上大部队,为避免被朝廷的人逮了去,便组团藏匿了起来,这些年尽行些打家劫舍的勾当,等着与大部队汇合。除去这些,马千乘还得知了一些猛料。当年在坪头山欲加害马千乘未果的那伙人也是出自杨应龙麾下。
这消息如同惊雷般炸响在马千乘耳边,虽然他先前也曾猜测过那伙人的身份,但总是不愿相信那是他打小便敬重的叔父所办之事。
马千乘原本掩鼻的手僵了僵,脑中各路消息蜂拥而至,包括初识那些年谈及杨应龙时秦良玉的欲言又止,这才明白,原来这么些年,身边人对杨应龙的忌惮和怀疑都不是空穴来风,他的确是做了大逆不道之事,事到如今,马千乘才算真真正正对杨应龙死了心,不再指望是朝廷对他有误会,更不侥幸认为他是一时糊涂办了傻事。现下他只怪自己鬼迷心窍,始终坚定不移的白费力气为杨应龙洗着白。
事实就以如此令人措手不及的方式摊在马千乘面前,眼下他只有一条路可走,便是将杨应龙上交给大明,或许皇上念在过往……
马千乘硬生生止住了思绪,皇上若是念了过往,杨应龙死的大约会更快了。可若是与其开战,带来便是不断的死亡,大明内乱,外藩难免会趁虚而入,打来打去,无辜受牵连受苦的还是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马千乘有些矛盾了,下意识便想去同徐时商议相关事宜,猛然想起故人已不在,短暂失神过后,心头又是一阵紧缩。
马千乘回府时,已是夜深。
堪堪要路过覃氏的院子便被她给叫了住。记忆中覃氏主动开口叫自己的时候很少,他步子下意识便停住了,抬头瞧覃氏,问:“这么晚了,母亲还未歇下?”
覃氏扫了他一眼:“我听说徐时死了?”
马千乘缓缓闭了眼:“这事我不想多说,您歇了吧。”
徐时年少时便跟在了马斗斛身边,覃氏自打过门后,对他印象尤深,而且这么些年来,他对自己也是尊敬有加,是以听到他死了时,覃氏还是有些唏嘘的。她并未理会马千乘的话,冷冷道:“驷儿现下在播州,你不妨与他取得联络,让他劝劝骠骑将军。”
杨应龙要反已不是什么秘辛,覃氏便也将其拿到台面上摊开来谈。
马千乘未置一语,直接转身离去。其实这个法子马千乘先前也想过,只是再想到与马千驷的关系,他又有些犹豫。
覃氏不带感情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两个毕竟乃血缘至亲,驷儿比你要重情义多了。”
马千乘面对敌人时心狠手辣阴狠至极,却不代表他对身边人也是如此。躺在床上后,马千乘辗转反侧,一是习惯了秦良玉的陪伴后,她这一走,自己孤枕难眠,二是覃氏的话的确扰乱了他的思绪,或许给马千驷去封信,让他劝一劝杨应龙也是一个法子。
收到马千乘的信后,马千驷冷冷笑了笑,心道自家大哥忒天真,夺了他的土司之位逼得他如丧家犬一般逃出石砫来播州做了人家的上门女婿后,竟还妄想他能助他一臂之力规劝杨应龙,当真是可笑至极,别说两人从无半分情分,即便是有,也早被他的所作所为磨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