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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慧眼识英雄高进忠巧遇苏铁嘴 双拳惩恶霸高天赐赏识赵庆祥（第1页）

法通愕然曰：“不知也！”大鸡六曰：“嘻，我与大师相识多年，大家正如手足一般，今有一事，想请大师帮忙。”法通诧曰：“真奇怪，我为一个炊事僧人，职位低微，焉有力量以帮忙汝者也？”大鸡六曰：“不须大师出力，只要大师讲句两说话足矣？”法矣曰：“然则要贫僧讲什么说话呢？如果贫僧力量可以胜任者，定必帮施主之忙也。”大鸡六把眉头一皱，想出一条诡机来，伪对二位和尚曰：“两位大师须知，我大鸡六身为捕快，时时捉拿贼人，所以最紧要者就是技击精通。上几晚，我带领衙役，到东村捉一大贼，叫做飞天火屎者，当时我以为飞天火屎之技击不及我，所以一见面，即刻扑前，点不知这个飞天火屎，技击甚为利害，当堂畀佢一脚，将我打开二丈几，几乎丧命，卒为飞天火屎所逃脱。因此我感觉到自己之技击，低劣异常，所以想得一技击高强之人，拜之为师，再行苦练。闻得人讲，凡是寺观中之和尚道士，多数身怀绝技者，是以想问问两位大师，有冇相识之武技和尚，介绍一两个，教授技击，真是感激不尽矣。”大鸡六言来，有声有色，似模似样，两个炊事僧入世未深，信以为真，慨然应曰：“嘻，此事易耳，施主何必外求？即如敝寺之中，已经有一个老和尚，技击非常利害，可以拜之为徒。但未知至善禅师肯收门徒否。”法通曰：“收！现今至善乃有收门徒，日夜在敝刹中教授技击也。”大鸡六再追问曰：“咦，然则贵寺有俗人在内者乎？”法通曰：“不只有俗人，而且有女人小朋友居住也。”大鸡六知法通已堕自己之计中，乃问曰：“至善又有几个门徒呢？”法通曰：“有男有女，有老人，总共十人之多，贫僧亦不能一一认识清楚也。”大鸡六见计得售，乃探怀取出白银五两，送与两和尚曰：“此区区之物，敬送两位大师作买斋之用，异日有遐，再到贵刹拜访，敬请代为介绍至善禅师收我为徒，有厚望矣。”两和尚见有白银五两，心花怒放，笑口吟吟，推却一番，乃囊于袋中，称谢而别。大鸡六以利诱成功，不须威迫，不禁大喜，与阿寿两人，返回肇庆府，得意洋洋，直入花厅，知府大人廖新堂正在罗汉床上小憩，大鸡六行近床前半跪作揖曰：“启禀大人，小的已侦查得少林作孽之行踪矣。”廖新堂闻言，喜问曰：“阿六有何好消息？”大鸡六曰：“小的到罗隐涌，遇着庆云寺两个炊事僧，从其口中，查得至善禅师藏匿于鼎湖山中，除至善外，尚有门徒十人之多，老人男女小孩均有，大约此辈即洪熙官、方世玉之流也。”廖新堂大喜曰：“阿六果然有用，数日之间，即已查得清清楚楚，他日捉获少林余孽正法，阿六汝可望晋升一级，今日可以暂时退矣。”大鸡六又半膝作揖而退。廖新堂即命幕僚拟具呈文，将至善禅师等之行踪，呈报到广东提督衙门，高进忠方与白眉道人、冯道德在园内闲谈，忽接得家仆报告，谓肇庆府知府廖新堂，有机密档呈报到来，高进忠急取公文拆阅，拍案而起曰：“师傅师叔，已查得少林余孽之行踪矣。”冯道德急问曰：“高贤侄，少林余孽究竟藏匿何处？”高进忠指公文而言曰：“藏匿于鼎湖山庆云寺内也。”冯道德以手加额曰：“尚幸皇天有眼，卒为我查得少林余孽之行踪。白眉师兄，可以兴动大兵，进攻其巢穴矣。”白眉道人曰：“冯师弟不必心急，前者几次进攻，均遭失败，皆因心急之故，实力未充，即已动手进攻也。今日虽已查得少林余孽之行踪，但前车既覆，后车当鉴，今日我派实力未足与少林相抗，若轻举妄动，徒招损失而已。故冯师弟稍静一时，待高贤徒进京请兵，聘得技击高强之人回来之后，再布下天罗地网，将少林余孽一齐打尽，以杜后患，此方为上上之计也。”冯道德曰：“弟自为白泰官击一掌之后，现在虽然医愈，但觉得此仇此恨愈见日深，恨不得立即找得白泰官老头，见个高低。高贤徒何日进京？为叔望汝早回也。”高进忠曰：“冯师叔勿愁，愚侄明日动程，快马上京，最迟三月前后，即可归来。一切之事，须候愚侄回来，方可动手，免致重蹈以前覆辙也。”冯道德诺之。

翌日清晨，高进忠将衙中事务，嘱咐已毕，率领亲兵二十名，家仆四人，乘马就道，打着二品武官旗帜，望北进发，快马加鞭，十日之间，经已来到金陵城内。

金陵为江苏名胜，莫愁湖、雨花台、秦淮河等处，为旧游之地，高进忠来到金陵城，寄寓于江宁县衙，县正堂李书，与高进忠有交情，问起高进忠赴京缘由，高进忠具告之，谓欲觐皇上，报告进剿少林经过。李书曰：“高年兄勿进京，顷间下官已得密报，皇上又作第三次下江南，不日到此，高年兄何不在此相候耶？”高进忠大喜曰：“皇上又游江南耶？忆昔者余在此与皇上相遇，得而结识李二环，匆匆又已十年。嗟夫，李二环已作古矣，桃花依旧，人物已非，睹物思人，不胜沧桑之感矣。”高进忠触起前事，不禁微微而叹，哀感不已。李书慰之，高进忠遂暂留于金陵城中，以俟乾隆帝之来。但乾隆帝尚未到也，高进忠长日无事，乃改穿便服，带着两名家仆，一摇三摆，步出县衙，观赏江南景色。一路行来，经过夫子庙前，望见夫子庙内外，三教九流，江湖术士，错杂其中，人山人海，好不热闹。高进忠直入庙内，攒进人丛中，只见江湖卖药之士，正口若悬河，指手划脚，滔滔不绝。唱书者则管弦呕哑，娓娓而唱，与小贩之叫卖之声，混成一片。高进忠一路行来，忽遇一个相士之档前，档上挂着一个匾额写着：“苏铁嘴慧眼识英雄陈宏谋题”十二个字，档前坐着一个四十多岁之相士，身格瘦削，颧骨高耸，头戴瓜皮小帽，身穿灰色长袍，手执白纸扇，口中叫着：“相不睇不发，姜不磨不辣，早运甘罗晚太公，彭祖寿长颜子命短，六壬俱在五行中。”口讲指划，唾沫横飞，得意洋洋。高进忠望见其额上之字，心中不禁觉得奇怪，此苏铁嘴，究为何等人物，敢夸慧眼识英雄，再看下去，望乃“陈宏谋题”几个字，暗想陈宏谋乃当今首相也，因何为此江湖相士题匾额？岂此相士果有真材实料耶？好，尚幸我今日改穿便服，汝不知我是何等样人也，待我试试汝之眼力，看看汝是否真为慧眼也。乃慢步上前向相士一揖曰：“先生即为苏铁嘴大相士耶？”苏铁嘴举头一望，见为一身材高大，身穿湖绉长袍之人，乃还揖曰：“然，某即苏铁嘴也。请问先生贵姓高名，请坐请坐。”苏铁嘴请高进忠在档前坐下，高进忠未便露出真姓名，诡称曰：“某为广东人也，适来苏杭运货，慕金陵名胜，特到此一游。兹者，心中有一事迟疑未决，请先生为我一相之，看看几时交运，使某得以趋吉避凶也。”苏铁嘴请高进忠伸出掌，细看一回，再详细视观高进忠之面貌，拍案叹曰：“君之相虎眉剑目，狮鼻豹头，此英雄之相，非商贾之相也。若君弃武而习商，未免屈君之相矣。”高进忠以苏铁嘴一语道破，心中不禁暗暗叹服，但犹强辩曰：“相士差矣，我几代习商，非武人也。”苏铁嘴再就高进忠之面部详视一回，再问曰：“贵客尊庚？”高进忠曰：“虚度三十六矣。”苏铁嘴把头一摇曰：“贵客之相，我苏某人可下一断言，决非商贾之相，而为武人之相。不特此也，贵客之位，当在二品以上。如不应验者，请即破我苏铁嘴之招牌。”高进忠更奇，但仍不认为提督，复强辩之曰：“相士误矣，某确为广东商人，来苏办货者也。”苏铁嘴摇头叹曰：“咳，君年三十六，行正太阳太阴，自三十五至四十，有六年运。但可惜，太阳眼角分明，眼珠洁白清亮，部位佳好，必可乘时而显贵，位列一品高官，但可恨太阴外眶无轮，凶光隐现，红丝交错，赤脉连绵，此所谓阴阳眼者是。三十九那年，有血光之灾，不难杀身之祸，而贵客尚不肯直言，我苏某人真为贵客可惜矣。”苏铁嘴一席语，说到高进忠斩眉斩眼，不能不信。讲到自己三十九那年，有杀身之祸，弊！岂非为少林派所害耶？高进忠至是，不能不将自己之身世，吐露出来矣。乃回身一望，除两家仆侍立于后外，尚无别人，乃静静对苏铁嘴曰：“苏相士汝勿告他人，恐为人所暗算；老实告诉你，某乃广东提督高进忠也，今为相士看破，某不得不认。今有一疑难问题，求相士为某一决之。”苏铁嘴哈哈大笑拍案高声呼曰：“有冇错？提督大人。”然后用纸扇向招牌一指，洋洋得意曰：“嘻嘻，此所谓慧眼识英雄者也。”高进忠亦为之佩服不已，啧啧赞曰：“苏相士确系一双慧眼也。”苏铁嘴曰：“本相士并非夸口，不独能知提督大人为一贵二品之高官，且知大人今日来此之心中事。”乃执台上笔墨，暗书二字于掌上，静悄悄给高进忠望，高进忠更为大吃一惊，盖其掌中竟书“少林”二字也。以苏铁嘴如此灵验，不能不信，四顾无人，低声恳曰：“苏相士既知下官为少林之事而来，其说有以为下官解决否？”苏铁嘴曰：“此非谈话之所，高大人随我来。”苏铁嘴乃将台椅迭起，引高进忠至夫子庙侧一客寓之中，直入房内，分宾主坐下，高进忠先问曰：“苏相士，下官正因为在广东为少林余孽所困，实力单薄，原想北上京师求援，请多拨技击高强之人，南来协助。闻得圣驾南来，是以栖迟于此候旨定夺耳。苏相士谓下官卅九岁那年有血光之灾，究竟何方能避免？”苏铁嘴曰：“想避免此灾，只有听我一言，即日解除兵柄，隐身于深山大泽之间，与鱼鹿为侣，优游林下，只此方足以享天年耳。”高进忠曰：“此又不能。盖下官之所以恋恋于此提督者，非尽为利禄功名之计，实为因少林派与武当派，种下血海深仇，已当天发誓不与共戴日月者也，今若中途而废，无以对死难师兄弟矣，请相士再为我想一计也。”苏铁嘴哈哈笑曰：“我岂不知大人不能释此仇而归隐林下者乎？前言戏之耳。我今日所以一言而测中大人者，其实最简单，此殆大人不自知耳。大人之眉目气概，不似商人，而类一个武官，是以用说话一撞，便撞出大人之身分来。再其次，大人名闻天下，少林、峨嵋、武当三派斗争之事，江湖人士谁不知之？今日见大人突然北上，一定为少林之事，是以用两个字一撞，果然为我测中，此乃运用思想眼光以测知之，岂我苏铁嘴真个食饭神仙耶？”高进忠曰：“相士真不愧为一智囊。今日少林之事，相士必须运用汝之智力，为我解决之，他日成功，定当厚报也。”苏铁嘴深思一会曰：“好，容我为汝三思三日，第四日后，大人请到此，我为大人解决之。”高进忠大喜，探怀出白银十两奉上曰：“区区之物，权作相金，望相士哂纳为荷。”苏铁嘴推辞之曰：“我岂望报耶？望大人即收回。”高进忠强纳之，仍不受，只得辞出。返回衙中，想起苏铁嘴此人，的确神验，论相而不收相金，更为特别。但始终未明其意也。以其约定三日后相见，乃姑留于金陵以侯之。

且说金陵城中，秦淮河畔，风光如昔，垂柳丝丝，莺声阵阵。金陵仕女，荡桨以游，秦楼楚馆，盛况未减，名妓红伶，倚画栋以纵目游观，时或引吭唱曲，歌隔江后庭之调。高天赐自与李二环在留芳别馆一度流连之后，返回京师，暌违金陵久矣，近者，又慕江南风物之美，作第三度之南游，与周日青二人，改穿便服，一路游荡南下，到处寻芳，厕足于市井之中，探求民隐。后人论者，竟为高天赐此言所惑，但究其实际，高天赐南游江南，岂真为探求民隐也？非也！实因高天赐为一精明睿智之皇帝，虽然深居于禁城之中，却深知天下之事。前者，知少林寺之僧人门徒，跋扈飞扬，招集英雄，深恐其图谋不轨，颠覆清室也，于是借故南游，微服侦探少林内幕，访求技击高强之人，以与少林相抗，无意中得遇峨嵋山白眉道人之大弟子高进忠。又知少林派门徒，因争夺广东西禅寺与绵纶堂打斗，及方世玉打死雷老虎各事而势成水火，互相厮杀，高天赐暗喜。乃实行鹬蚌相持之计，起用高进忠为千总，授以钦差大臣之名，使其负责收剿少林。盖明知天下之间，奇能异技之士虽多，但散处各方，一时不易获得，惟白眉道人、冯道德等门徒众多，足与少林抗衡，高进忠、白眉、冯道德等，一则为报私仇，二则贪图爵禄，故负起此重责，与少林相缠十数年而未了结也。今者，高天赐又知高进忠在广东，连年均失利，大抵因为实力单薄之故，故又假南游之名，与谊子周日青三游江南矣。是时，适值已抵金陵，恐太张扬之故，未有拜访当地官吏，故高进忠尚未知圣驾已到也。且说是日高天赐、周日青谊父子二人，饭后无事，思出外一游，忆起秦淮河风光，一别数载矣，留芳别馆之李二环，音容如昨，仍依稀萦回于脑海之中，虽然今则美人已逝，空剩衰草斜阳，但此中为江南才子英雄佳人集中之地，混迹其间，亦可望有所发现也。高天赐乃穿起件熟纱长袍，瓜皮帽，白袜黑鞋，手摇白纸扇，恍若一个豪富模样；周日青随其后，来到秦淮河，雇一小舟，荡桨于垂柳丝丝之下，浮波逐浪之间，四望画阁朱栏，风光旖旎，一路划小舟而去。时又暮春三月，正值江南青草，虫声与莺声相唱和，此江南特有之景色，足使此万乘之尊，深居大内之乾隆皇帝高天赐，悠然极乐者矣。二人划小舟至留芳别馆之小亭回栏下，回忆当年李二环曾在此唱曲，而为己所赏识，遂与有一夕之缘。后来遇高进忠，乃进李二环介绍于高进忠，使其二人合力以破少林。今则二环已逝，留剩下此回栏而已。但一别数载，未知留芳别馆内，风物如何耳？乃对周日青曰：“日青，此留芳别馆，乃秦淮河畔之着名仙馆也，我等可入内一游乎？”周日青诺之，二人系舟于垂柳之下，拾级而登，直入馆中。早有佣妇上前，笑脸相迎，引之直入一花厅，献上清茶。馆内画栋朱栏，奇花异草，罗列纷阵，万寿山之御花园中，不过如此而已。高天赐游目四顾，望见厅外花圃间，一美人分花拂柳而过，身御湖水绿绸衫裤，腰肢婀娜，姿容绝艳。高天赐暗喜，心想李二环逝世后，不料更有一美人，胜过二环者，不禁目灼灼而视。佣妇于二人之前，深深一揖，递上白纸扇一把，请曰：“两位客官，请谁个阿姑，清唱乎？酒局乎？”高天赐接其扇，则扇之一周，书上美人之名，曰：“花云仙子”，曰“筱菇仙”者，凡数十名之众。扇另一面，则书有曲名。高天赐阅后，竟把扇还于佣女，以手指花间美人曰：“你呢个阿姑，高姓大名？请她为我歌一曲也。”佣妇闻言，竟若有疑难之色，呐呐不能言。高天赐促之曰：“佣嫂，速为我召此美人来歌一曲，多多打赏。”佣妇至是，不得不言，裣衽而言曰：“客官恕罪，召别个阿姑，则有办法，召这美人，则请客官原谅小妇人，无此胆量也。”高天赐闻言，觉得甚奇，诧而问曰：“喂，秦楼楚馆，乃娱乐之所，馆内阿姑，人人皆得而召之，为何汝又无此胆？岂此红牌阿姑，不能与陌生客人交谈耶？”佣妇曰：“此又非也，因此女在秦淮河中，姿容最美丽，艳冠群芳，人称玉艳亲王花玉琼是也，本城知府叶绍钧之子叶四爷，与之最熟，实嘱咐我等不许另接别人，是故小妇人不敢逆叶四爷之命耳。”高天赐一闻，当堂大怒，心想一个芝麻绿豆之知府儿子，居然称霸秦淮，好，我偏偏召玉艳亲王，看你又奈我何！当下龙颜赫然震怒，双眼一碌，望实佣妇喝道：“我呸！汝不敢逆叶四爷，难道敢逆我命耶？即刻叫美人来！”佣妇蹰踟不行，高天赐立即起座，奔出厅外，窜入花圃中，一路追踪搜索，周日青随其后，过回廊两道，遥望美人正在四边篱下赏花，高天赐大喜，奔至其前，双手一揖曰：“花姑娘，小生有礼！”花玉琼睨高天赐，见其龙仪凤目，一貌堂堂，成个豪富气概，为之乍惊乍喜，亦低头裣衽曰：“客官有礼，小女子万福！”高天赐谛视花玉琼，见其玉貌花颜，丽质天生，立于牡丹丛中，牡丹尽为之失色，衬以两颊梨涡，低颦浅笑，若愁若怨，如喜如嗔，一种媚人态度，真个是使万乘之尊高天赐，从未领略过者，当下不禁大喜曰：“花姑娘，小生何幸，得晤玉容，姑娘亦不弃小生寒陋，共进馆中，一倾积悃乎？”花玉琼尚未答言，忽闻留芳别馆之外，传来一片呼喝之声，高呼道：“叶四爷驾到！”声音由远至近，花玉琼闻之，大惊失色，急揖曰：“客官请恕侬，四爷驾到，侬不能奉陪矣。”言罢，仓皇转入西厢，恐为四爷所窥者。高天赐不便动手拉花玉琼，只有眼光光望着美人背景，飘然而逝，若惊鸿之一瞥。周日青在后看见大怒，喝曰：“父亲，此女太无礼，儿入内惩戒之。”高天赐止之曰：“日青，不关花玉琼之事，彼女子堕落青楼，为人鱼肉，身不由己，境遇堪怜。最可恶者，所谓叶四爷而已。”言未毕，已闻得步履之声，六七人自远而近，为首一人，年约廿六七，身穿团龙绿沙袍，白裤黑鞋，头戴瓜皮帽，手摇白纸扇，身材瘦削，面皮白净，一摇三摆，态度轻浮，一望而知为富家惨绿子弟。随后之六七人，个个短衫裤，腰束绉纱带，熊腰虎背，浓眉大眼，固为公子卫士也。公子一路行入，馆役佣妇，均打躬作揖，齐呼四爷。四爷昂然而入，从高天赐身旁掠过，转入西厢。六七名卫士，则把守西厢之门口。高天赐心中一想，叶四爷今又与花玉琼鬼混，如此美人，竟入此无赖轻薄子怀，既妒且恨，复念此叶四爷在此称王称霸，平时必恃势欺压平民者。好，待我高天赐来收拾你可也。想既定，暗谓周日青曰：“日青，随我来。”周日青会意，乃紧随于高天赐之后，高天赐有意与叶四爷为难，偏偏撞入西厢之内。六七名卫士把手一拦，拦住去路喝曰：“汝是何人，胆敢乱撞，快滚开！滚迟半步，取你狗命！”高天则闻言更怒，还喝曰：“汝是何等样人，敢拦阻我耶？”卫士中有李锦者，满嘴胡须，混名胡须锦，性情牛精，恃着几手技击，而又凭着叶四爷之官势，动辄挥拳伤人，故又有牛精锦之号，当下睇见高天赐不肯走开，且反唇相讥，勃然大怒，乃大喝一声曰：“我呸！何方强徒，竟敢闯入惊破我哋四爷之好梦耶？看拳！”言罢，一个单龙出海之势，向高天赐当胸劈来。高天赐以胡须锦居然敢动手殴击他，龙颜大怒，当即一手将胡须锦之手招住，一只金鸡独立脚，向胡须锦小腹踢来。胡须锦之技击，本属花拳绣腿之流，不堪一击者，平时倚仗叶四爷之势力，加以人多势大，故普通平民，畏之如虎耳，如今却遇着高天赐，技击在胡须锦之上，故一脚踢去，胡须锦闪避不及，当堂“唉吔”一声，倒仆成丈之外。其他卫士看见，一声呐喊，冲上前来，围住高天赐周日青父子二人，挥拳乱殴。二人更怒，奋力应战。无奈二人技击虽好，却也众寡悬殊，无法应战，只得竭力杀出重围，向留芳别馆门外狂奔。数名儒卫，紧追不舍，一直追至街外。

是街更夫曰赵庆祥者，年三十三岁，生得一貌堂堂，身躯伟岸，自幼随着名拳师江承习技，练得一身精深技击。只以命运不济，屈身于此，充任抱关击柝之贱役而已。当日正在更楼上午睡，朦胧之间，忽闻街上有厮杀之声，呐喊连天，赵庆祥从梦中惊醒，深奇之，暗想谁人在街中打架，扰乱本街秩序也？乃起身举头向小窓外下望，睇见八九名大汉，围着两个男子乱殴，两男子竭力抵抗，看看败将下来，赵庆祥认得此八九名大汉，为叶四爷之卫士也，若辈平日马屎凭官威，欺压平民，无恶不作，今又在此以人多欺少矣，再看看两男子中之一人，龙眉凤目，为民之表，赵庆祥暗暗吃惊，心念以此男子之相貌视之，定非普通之人，而其装束，又似为一富商模样，赵庆祥一想，恍然悟曰：“我知之矣，此人在留芳别馆一路打出来，一定与叶四爷争风，为叶四爷之卫士所痛殴也。”赵庆祥本已憎恶四爷为人，今见其恃强欺弱，不平之心，油然而生，当下越看越火起，大吼一声，突从更楼上耸身一跃，跳落街心，挥动双拳，向八九条大汉直冲去，大喝一声曰：“歹徒休得马屎凭官势，以人多欺人少，赵庆祥来也！”赵庆祥之拳脚，甚为利害，快捷而力劲，随声打来，密如急雨，拳风虎虎，震耳欲聋。高天赐、周日青二人得赵庆祥之生力军杀到援助，当堂为之精神百倍，竭力大举反攻，杀到八九名卫士，东倒西歪，头崩额裂，狼狈退入留芳别馆内。赵庆祥等三人，未有追入，而叶四爷自内匆匆而出矣。一出到别馆门口，怒气冲冲，用手向赵庆祥、高天赐、周日青三人一指，喝曰：“汝等敢来捋我之虎须耶？一定寿星公吊颈嫌命长也。”叶四爷言罢，一个箭步，冲到赵庆祥之前，睁起两只圆碌碌之眼睛，咬紧牙根，一拳，向赵庆祥迎面冲来。赵庆祥此时，已杀得性起，不顾一切，睇见四爷挥拳打来，左手连忙一搭，将四爷之拳头搭住，右拳跟着冲出，一拳打在中四爷之胸部，可怜叶四爷娇生惯养，虽然学过两道技击，却也是花拳绣腿之流，焉能经得赵庆祥之内外家功夫？当下闪避不及，大叫一声，退后六七步，口中“哇”然吐出一大口鲜血来。叶四爷大惊，急双手捧胸而走，率众卫士狼狈奔回知府衙门，向其父叶知府哭诉。叶知府年已五十矣，生子四人，叶四爷排行第四，但是一、二、三三子，皆不幸短命而死，生存者只得四爷一人，故对于四爷特别姑息。是日叶知府在书房休息，闻得外边有急促之脚步声，自远奔来，急起身向外望去，则来者非他人，正是爱子叶四爷也，睇见叶四爷满口鲜血，面青唇白，以手捧胸，狂奔而回，不禁大惊。俄而四爷奔至矣，叶知府连忙扶住四爷，步入书房，使坐椅上，急问曰：“四儿，因何鲜血满口，究竟谁人敢殴辱我儿也？”叶四爷掩面而泣曰：“父亲大人，儿遭秦淮河之更夫所殴辱，口中吐出一大堆鲜血，好辛苦也，望父亲大人速为儿复仇也。”叶知府一闻，然大怒曰：“我呸！区区一名更夫，竟敢殴伤我之四儿耶？人来——”家仆进前半膝请曰：“喳！大人有何吩咐？”叶知府喝曰：“叫马教头来！”家仆应一声“得”，立即退出，未几，马教头来矣。马教头名芳，年四十岁，早已随一老和尚习技击，和尚自言为嵩山少林寺僧，与福建九连山少林寺至善禅师系出一门，但查其实际，和尚并非少林中人，不过以少林派技击，名闻天下，遂冒认为少林以向人示威耳。因此马芳随和尚习技成功之后，亦自认为少林派以吓人，在叶知府衙中任教头，亦有十年矣，平日与叶四爷朋比为奸，恃技凌人，金陵城中人，畏之如虎，改其混号曰“生阎王”。当日闻得叶知府呼唤，急跑到书房来，一入门，见四爷倚在椅上，面无人色，口角尚有鲜血丝丝，为之大惊，至叶知府之前，半膝请安。既已，叶知府曰：“今日四儿为秦淮河之更夫殴伤胸部，口吐鲜血，马教头立即带领捕快，前往秦淮河，将此万恶更夫擒拿回来，不得有误！”马芳轰然曰：“此更夫我不知其名，但不知更夫姓甚名谁？”叶知府愕然，问四爷曰：“四儿，此更夫姓甚名谁也？”四爷呻吟两声曰：“此更夫我不知其名，只是在留芳别馆之街内，身材高高大大，鼻高口阔者即是也。此更夫之外，尚有两个富商模样之人，身穿熟纱长衫，甚为名贵者，马教头可一并为我拿来，痛殴一顿，以复此仇也。”马芳应曰：“得，即刻去。”立即半膝见礼，辞出书房，转出衙门捕房，则众捕快正在房内聚赌，马芳高声叫曰：“喂，你哋想发财就随我来！”众捕快正在赌得兴高采烈，闻马芳谓有财有发，问曰：“马教头有什么横财可发也？”马芳把拳头一举曰：“嘻，留芳别馆之前，有两个大富商，与该街更夫会合，将我哋四爷打到吐血，我今奉大人之命，把两个大富商与更夫拿回来。你等试想吓，两个大富商，单就身上所穿之熟纱长衫，已经所值不少，而且到秦淮河留芳别馆寻芳者，身上不免有多少金银之物，何况又缚之回来，无异两只肥羊也。汝等想发横财者，即刻跟尾，见者一份，唔见者咪问。”

众捕快闻得有横财发，立即撤下赌局，齐声应曰：“我等一齐去，打大数可也！”于是纷纷从军器架上拔下大铁扒、单刀、棍棒，束起腰间绉纱带，装束停妥，随着马芳教头，向秦淮河留芳别馆飞奔而来，各人满怀热望，以为今回又得不少外快矣。

且说更夫赵庆祥一拳打走叶四爷之后，心中一想，弊！叶四爷为当今知府大人之爱子也，今日将其打伤，定必兴动大兵，到来寻仇，自己技击虽好，无奈身为一更夫，何能与之对抗？三十六着，走为上着。想既定，一转身，向南京城内奔来。高天赐、周日青二人，以此更夫为其解困，打走恶霸，高天赐一想，此人技击高超，身材魁梧，非久执贱役之人也，于今少林余孽正猖獗广东，此人正好利用也，急与周日青随其后。赵庆祥回头一望，见是顷间在留芳别馆为叶四爷所打之人，谛视之，相貌堂堂，龙眉凤目，心中暗想，此人谅非等闲之人也，因停步问曰：“两位老兄，叫我做甚？汝还不走，叶知府必派兵来捉拿矣。”高天赐一手挽着赵庆祥之手曰：“老兄勿愁，鄙人在京师军机处行走，当朝首相陈宏谋、刘镛均为我之老友，谅一芝麻绿豆之叶知府，想奈我何耶？此间有家酒楼，我等何不先谋一醉？”赵庆祥见其人，雍容华贵，气概不凡，信以为真，顿觉胆壮起来，曰：“哦，素仰素仰，有眼不识泰山，望祈恕罪。大人欲想饮酒，小弟当可奉陪也。”高天赐大喜，挽着赵庆祥之手，与周日青齐到夫子庙侧之龙昌酒楼，直上二楼，择一临窓之座位坐下。

真是无巧不成书，高天赐等所坐之座位，正与相士苏铁嘴之档口，遥遥相对，是日，苏铁嘴正在档口上，等待提督大人高进忠到来，因其二人约定三日之后，再来论相，教导高进忠避过三十九岁那年血光之灾也。原来苏铁嘴不特能文，而且能武，幼年随山东名拳师学习北派拳术，练得一身内外功绝技。后来弃武习文，本人论相于夫子庙内。是日也，命中注定苏铁嘴时来运转矣。

且说马教头率领十余名捕快，声势汹汹，拥到秦淮河留芳别馆门前，则高天赐等已去矣。问诸别馆中人，馆中人不敢隐讳，谓三人走入城内夫子庙附近。马教头一直追踪而去，至夫子庙，马教头与夫子庙前之小贩流氓皆稔熟，一问而知高天赐与更夫赵庆祥，在龙昌酒楼二楼饮酒也，立即率领众人，冲入龙昌楼，直上二楼，一踏楼上，纵目一望，果见赵庆祥与两们富商模样之人，凭窓而坐，举杯细酌。马教头大喜，一个马步冲前，喝曰：“咪郁！快快垂手就缚！”赵庆祥一见马教头来，心中打特。高天赐轻舒龙目，一望见为一个身躯高大之人，手持单刀，后面追随捕快十余名，如狼似虎，势欲噬人，乃徐徐起立，喝曰：“汝是何等样人，敢在此擅作威福，欺压平民耶？”马教头喝曰：“某乃叶知府衙内教头马芳是也，适才汝恃强打伤我家四爷，今特来取汝狗命！”高天赐以马教头居然敢称“狗命”，不禁勃然大怒，喝曰：“汝等贪官污吏恃势欺压平民，今日遇我，先砍下汝之头颅也。”马教头大怒，喝令众捕快冲前下手捕捉。高天赐龙颜大怒，顺手执起座椅，向马教头迎头劈去。马教头一闪，闪过其椅，进马冲前，单刀迎头砍下。高天赐手无寸铁不能抵档，只得退后以避。赵庆祥、周日青二人，亦各举座椅抵御众捕快，就在龙昌酒楼上厮杀起来，台椅乱掷，杯碟横飞，杀到落花流水。赵庆祥技击高强，虽然只执着一张座椅作武器，十余名捕快无法迫近其身。马教头一把单刀，单取高天赐，高天赐退至窓下，无路可逃，只得飞身一跃，往窓口跳下街中。周日青、赵庆祥二人，跟踪跃下。马教头与众捕快亦紧追不舍，十余人又在夫子庙前厮杀，庙前小贩档口纷纷奔避，秩序大乱。

且说高进忠是日适到苏铁嘴处论相，请教趋吉避凶之计。二人正在谈话之间，忽闻得庙前传来阵阵厮杀之声，喊打连声，不禁大惊，奔出视察，看是谁人在此打斗也。谁知不看犹可，一看，则龙眉凤目为众捕快围殴之人，正是年前在北京太极殿上所觐见之当今皇帝乾隆皇陛下也，不禁又惊又喜。惊的是，此十余名捕快，真个胆大包天，竟连当今皇帝亦围殴起来，万一真个龙体受伤，自己之罪戾亦不轻也；喜的是，今日又在此间得觐龙颜，多一立功之机会矣。当下不敢怠慢，立即执起苏铁嘴面前之横头凳，一直冲出，高声喝曰：“凶徒休得逞强，高进忠来也！”直取马教头。高天赐一闻高进忠之名，心中暗暗欢喜，精神顿发，竭力向马教头进攻。赵庆祥在庙前小贩摊上，夺得担干一条在手，如虎添翼，杀到十余名捕快魂不附体，头崩额裂，狼狈飞遁，只剩下马教头一人，与高进忠、高天赐、周日青三人苦斗，赵庆祥大喝一声，担干向马教头胸前铲入，马教头把单刀一拨，不料赵庆祥之担干一收一标，再来一个独攒花心方式，再插向马教头之胸，快如闪电，马教头招架不及，大叫一声，口吐鲜血，倒在地上。高进忠一个箭步冲上，手起椅落，打在马教头头上，可怜马教头胸部受伤，闪避无从，头颅当堂被打爆，脑血迸流，一命呜呼。赵庆祥睹状大惊，未知高天赐为当今皇上，而高进忠为广东提督也，见打死叶知府之教头，今回不得了，若不逃走，定必为其所害，乃拔步飞跑。高天赐大叫曰：“壮士勿走，某有一言奉告也。”赵庆祥回头答曰：“汝尚不走，叶知府必再派大兵来捉拿我等也。”高天赐曰：“嘻，汝不必怕，我顷间不云乎？我在北京军机处行走，当今首相陈宏谋、刘镛，皆为我之老友，万事由我担承，何畏一芝麻绿豆之叶知府哉？随我来可也。”赵庆祥半信半疑，高天赐已一手拖住赵庆祥之手，使之回头。高进忠正想跪下接驾，高天赐打个眼色曰：“高进忠汝亦在此乎？何巧合若是？我等先回客舍中详谈可也。”高天赐乃同赵庆祥、高进忠、周日青三人，返回客寓房中坐定，高天赐谓赵庆祥曰：“我观汝相貌堂堂，身负绝好技击，因何屈身而充秦淮河之更夫耶？”赵庆祥忸怩言曰：“言之可愧，此岂我所愿此贱役也哉？无奈命生不辰耳！”高天赐一指高进忠曰：“此位是广东提督高进忠，为我之世侄也，我今介绍与汝，汝随进忠同去广东，同心协力，干一番轰烈事业，他日如有功勋，我再在军机处保举汝升迁若何？”赵庆祥大喜，立即跪地叩谢。高天赐乃召高进忠转入后堂，密告之曰：“进忠贤卿，朕此次再游江南，汝宜守秘密，不得为外间人知道。汝因何会来到此地也？”高进忠跪奏曰：“臣自奉旨征灭少林以来，大小数十战，虽然战无不胜，但因至善秃奴技击顽强，白泰官、洪熙官、方世玉等狼狈为奸，遂致终未能将其消灭，前次得陈宏谋大人介绍一关东英雄张汶祥相助，今不幸张汶祥又战死矣，是以再度北来，想聘多几位英雄南下，务期扫尽少林余孽，措国家于盘石之安，不期在此得觐龙颜，臣保护不周，罪该万死。”高天赐言：“进忠，此咎非在汝，乃实力未充之故耳。今者，赵庆祥技击高强，可以先用，汝携之南回，俾以重任，可以臂助。此外更多聘一两名英雄南下，务将少林余孽扫尽，毋负朕意。”高进忠叩首唯唯而应。高天赐曰：“朕继续南巡，不必惊动地方官吏。惟此间叶知府绍钧父子，恃势欺压平民，如此昏官，实不可恕，汝取圣旨速赴庄巡抚处，将叶绍钧父子拿下正法，不得有误。”高进忠又叩首曰：“谨遵圣旨！”高天赐乃取过纸笔，写下圣旨一道，盖上御印，交与高进忠收藏，再谓之曰：“朕今离开金陵，一路上若有技击高强之人，朕当令赴广东，协助卿家肃清少林余孽，朕今行矣。”言罢，再与高进忠出室，对赵庆祥曰：“赵壮士，今可与高提督去矣，后会有期！”赵庆祥不知此为当今皇上，但见其雍容华贵，而高进忠贵为提督，对之亦打恭作揖，以为是军机处一品大员而已，当下辞别高天赐与周日青二人，与高进忠取道江苏巡抚衙而来。高天赐与周日青父子，亦到别处云游去了。

叶绍钧闻得马教头为人击毙之后，勃然大怒，立即加派兵士二百名，全城搜索，搜至客寓，则高天赐等人已去了多时，只得迁怒于客寓主人，拘之回衙，痛打一顿，藉以泄愤。

且说高进忠引赵庆祥，直到巡抚衙门，巡抚大人庄有恭，正在衙内处理公事，闻得门吏通报，有广东提督高进忠来访，连忙令人接入花厅，肃整衣冠出迎作揖曰：“高年弟不远千里而来，所因何事耶？”高进忠在怀中取出高天赐之信曰：“顷遇圣上于夫子庙，令高某人持一圣旨与庄大人也。”赵庆祥暗想：“高进忠今日癫狂亦未定，在夫子庙前打了一场大交，将叶知府之教头马芳击毙，何得突然谓有圣旨到耶？”赵庆祥实不知高天赐为当今圣上也，但庄有恭则大惊失色，连忙命人大开中门，排起鲜花香案，换过一品大员朝服，拖翎顶戴，挂上朝珠，背面跪下。高进忠取出高天赐之信，立于堂中宣读曰：“朕再游江南，路过金陵，有知府叶绍钧者，纵子行凶，恃势凌人。其教头马芳，已为朕手所戮，毋庸追究。庄卿家即日派员将叶绍钧父子，擒拿正法，以儆凶顽。朕即离金陵，继续南游，扫灭少林之事，即协助高进忠进行，务使奸究肃清，邦基永奠，毋负朕意，钦此！”高进忠读罢，庄有恭谢恩既毕，迎接高进忠、赵庆祥二人，转入花厅，分宾主坐下。庄有恭立喝令家仆，召衙中统领来，亲下手令，把知府叶绍钧、叶四爷父子，扣押牢中，择日就地正法；一方面殷勤欵待二人。赵庆祥至是始恍悟所谓高天赐者，确为当今皇上也，不禁心花怒放，惊喜若狂。庄有恭曰：“高年弟前次奉旨征讨少林，现尚未成功乎？”高进忠曰：“说来十分惭愧，高某人年少技浅，不敌少林余孽之顽悍，是以在火烧福建九连山少林寺一役，为至善禅师、洪熙官、方世玉数人走脱，流落广东，勾结血滴子余孽白泰官，潜匿民间，收买市井亡命之徒，专与官家作对，下官此次来，亦欲一觐皇上，请旨派大将协助而已。”庄有恭曰：“广东为庄某人之梓里也，竟尔发生此事，殊令庄某人感忧不已。高年弟旨命助汝扫灭少林，自当遵办。前月庄某人漫游姑苏城外寒山寺时，寺中有一游方僧曰空灵大师者，初自伊朗国来华挂单寺中，据寺中主持僧谓空灵大师技击高强，手段利害，此次来华，一方面欲宣扬西土佛法，一方面又欲展扬西域拳术于中华。当时庄某人曾与之畅谈佛法，并及清室大事，说话投契，已成方外之交。若得此僧相助，其破少林必矣。”高进忠把头一摇曰：“唔得，福建少林寺者，系出河南省少室山少林寺，而为达摩祖师所创建者也。达摩祖师至今，虽然已隔十八传，但讲起派系上来，空灵大师与至善禅师，亦同为佛门中人，岂肯助我而同门操戈者乎？”庄有恭曰：“否。高年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庄某人与空灵大师说过多次，觉得其技击虽然精通，但为人似不甚义气，而又贪图小利，非真正四大皆空之和尚也。此等人最容易利用，动之以巨利，诱之以虚名，彼必甘为我所驱策，而助高年弟扫灭少林者矣。”高进忠闻之大喜曰：“有是哉，如果空灵大师为六根未净、贪图利禄之和尚，则必为我所利用无疑矣。赵庆祥老弟，汝屈处于此为一更夫，可谓埋没英雄，汝亦肯为皇上出力，博得一官职，以光宗耀祖乎？”赵庆祥大喜下拜曰：“得巡抚大人与提督大人提拔，使赵某得一显身手，不致老死于三尺蓬蒿之下，感激不胜，赴汤蹈火，亦所不辞，遑论扫荡少林逆贼耶？”庄有恭、高进忠大喜，是夕，设诞欢宴二人，夜宿于巡抚衙门之内。翌早，庄有恭与高进忠、赵庆祥率领家仆弁役，驾临姑苏城直至寒山寺，拜访空灵大师焉。巡抚大人驾临姑苏之日，全城大小官吏，郊迎三十里，一路陪同直到寒山寺中，步出城外。时正中秋过后，金风飘拂，姑苏城外，红叶满江，枫桥之下，客船三五；庄有恭乘着八人大轿，望着枫桥景色如图画，不禁暗诵“叶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之句，可惜此时不是夜间，而为正午而已。一行人等，来到寒山寺大雄宝殿前下轿，寺中主持僧亲自接入客厅之中。空灵大师闻得巡抚大人驾到，亦随主持僧之后出迎，合十顶礼，念一句“阿弥陀佛”。庄有恭一见空灵大师，立即作揖曰：“未晤法颜，经已多时，今日特自到来，请问大师安好否？”空灵大师以庄有恭贵为巡抚大人，而竟折节下交，不禁心花怒放，轰然而应曰：“闲云野鹤之身，劳大人远道相问，真使贫神折福不少矣。”庄有恭乃介绍高进忠与空灵大师相识。高进忠视其人，身长六尺，头如笆斗，眼若铜铃，满嘴胡须，声音响亮，有如洪钟，高进忠忽然想起，此和尚之面貌，仿佛以前西禅寺中之三德和尚，想其人必精于技击也，因而对空灵大师恭维备至。空灵大师知高进忠为广东提督大人，更为之欢喜若狂，盖空灵大师此人，虽为伊朗国之僧人，但其来中国之目的也，犹如少林派开山祖达摩禅师一样，一方面固然想宣扬佛法，但是一方面亦想借宣扬佛法之机会，得与中国之达官贵人晋接，俾得名利双收矣。令者，来到中国之后，抑郁不得志，而挂单于此，得晋接江苏巡抚庄有恭，钦差大臣广东提督高进忠之间，未有不竭力奉承也，是故当下经一度介绍之后，顿成密友。寒山寺主持僧以贵客光临，特自预备素筵，欵待庄有恭等饮酒。是夜乃宿于寒山寺中。

夜之半，金风吹枫叶，瑟瑟作响；钟声疏落，当当而鸣。午夜闻此，令人不禁悠然神往，高进忠宿于禅房之中，为钟声所惊醒，暗念唐人张继诗句：“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高进忠虽为武人，但却带多少书生习气，久慕寒山寺胜迹，以辗转不能成寐，乃起步出房门，想观览枫桥夜泊之景色。出到房外，转出回廊，但见月影萧疏，树荫满地，回栏之影，曲折有致，高进忠信步行出，忽见远远花圃之中，有一个人正在练技，手执三把利刀，长皆盈尺，锋芒毕露，寒光袭人，每把刀柄，皆用铁索相贯，执刀向前飞去。一道寒光，直射入花园大石之上，“轰”一声，大石火光迸出，当堂裂而为二；把铁索一拉，利刀循环连续不断飞出，此收彼放，“轰——轰”打在大石之上。转瞬之间，大石尽成粉碎。高进忠大骇，谛视之，此人非他，伊朗僧人空灵大师也，不禁暗喜。默念此僧技击高强，三把飞刀神出鬼没，中国技击大家，鲜能有此绝技者，若得此人臂助，其破少林者必矣。乃不动声色，潜伏于树下暗窥，与空灵大师相距约十丈许。但已为空灵大师所觉，黑夜间，见有人闪于树后，把飞刀向树干掠来，毫光一闪，直铲高进忠之头上，高进忠急把头一缩，避过其刀，连忙叫曰：“空灵大师，且慢动手，我乃高提督也。”空灵大师本想第二刀飞前，闻高进忠叫喊，立即把刀收住。高进忠“倏”声从树后跳出，拱手作揖曰：“大师绝技，下官自奔走江湖以来，从未见过利害如是者，今晚得瞻堂奥，真使下官甘拜下风也。”空灵大师见为高进忠，连忙合十曰：“阿弥陀佛！夜深如许，高提督尚未睡耶？此雕虫小技，蒙高提督谬奖，真使衲渐愧欲死矣。”高进忠曰：“大师之技，似出少林一派者。敢问大师之师尊姓甚名谁？”

空灵大师曰：“衲之祖师，为诃摩阁梨者，为伊朗高僧，达摩祖师亦为其门下，衲已是十八传弟子矣。”高进忠曰：“大师岂必于夜间练技乎？”空灵曰：“然也。夜阑人静之后，意志集中，精神焕发，比日间所习者，实事半而功倍。高提督，夜已深矣，因何尚未入睡？”高进忠曰：“下官心中有事，耿耿不忘，故辗转难寐，不觉起而步月，有碍大师，望祈恕罪也。”二人就在花园中交谈起来。空灵大师以高进忠为广东提督也，乃竭力奉承。二人说话投机，由谈论技击，转而谈及少林派之事，空灵大师愀然叹曰：“衲与少林虽然系出一家，但今至普禅师违背达摩祖师之旨，借佛门方外之地，勾结亡命之徒，背叛朝廷，纵容门徒，大开杀戒，此实有污我佛门清誉者也。”高进忠闻得此言，正中下怀，即答之曰：“无错！至善禅师实为佛门败类，国家罪人。下官就是奉当今皇上御旨，收服少林，无如技击肤浅，实力未充。今闻得大师技击高强，故特与庄大人不远千里而来此，请大师助一臂之力，征服少林，同受皇上之赏。大师亦允下官所请耶？”空灵大师仰天哈哈而答曰：“好好，夜已阑矣，高提督请小休，明日再谈可也。”空灵大师未即答应，亦未拒绝，高进忠只得返回房中休息。翌日清晨，各人起来，高进忠暗谓庄有恭曰：“庄大人所料果不差，下官昨夜暗窥空灵之技击，利害异常，非普通人所能及。若得其相助，定必马到成功。但下官曾邀之，未蒙答应耳。”有恭曰：“此僧虚荣心颇重，待我以名利动之，必得允诺也。”乃谒空灵大师于客厅之间，先向空灵大师恭维一番曰：“大师名播西土，闻名久矣，但可惜初到中土，人少知悉。今者庄某人欲向大师进一言，大师亦愿听之乎？”空灵大师曰：“大人所言者，岂为少林派之事耶？”庄有恭曰：“然也。少林至善禅师本为佛门弟子，今竟干出此等逆事，实有玷佛门清誉也。大师为佛门中人，理宜大兴问罪之师。而且方今圣上因虚心以聘天下英雄，共同诛灭少林余孽，委下官办理此事，故特到此相迎。若他日成功，大师将为国家功臣，而下官亦感激不浅。望大师出山相助也。”

空灵大师一则初到中土人地生疏，郁郁不得志；二则虽为方外之人，究竟未离虚荣之念，其东来中土也，岂纯为宣扬佛法而已耶？无非欲为达摩祖师东来中国，借宣扬佛法以冀邀梁武帝之青眼，达其名利双收之愿。其后与梁武帝话不投机，乃遁赴少室山，建立少林寺。今空灵大师之来中国，亦欲借此而扬名中土。但来华之后，未有机缘进京觐见皇帝，是以隐迹于此；今闻得庄有恭之言，心中已跃跃欲动，再经庄有恭与高进忠之敦促，竟毅然答应，出山相助。庄有恭、高进忠二人大喜，乃与赵庆祥等在寒山寺中，置酒欢宴，留连一番，乃与空灵大师取道返回南京之后，高进忠以任务既毕，得空灵大师与赵庆祥二人相助，又得一度觐见圣颜，私心窃喜，立即摒挡行装，取道南下。忽然忆起夫子庙中，尚有一位相士苏铁嘴，苏铁嘴曾批评其相，三十九岁那年，必有血光之灾，此言耿之于心，未尝或忘，乃乘时再到夫子庙，找苏铁嘴之档口。苏铁嘴一见，双手一拱喜曰：“提督大人，任务已毕，想起程南下乎？高进忠大惊曰：“苏相士之相法的确惊人，确令下官五体投地。以前能讲得我是二品大官；今日一见，我尚未开言，而相士已知我起程南下矣。究竟相士之术，为何神妙若是者也？”苏铁嘴哈哈大笑曰：“提督大人，实不相瞒对汝讲，天下之相士，皆察言观色，而断定人之吉凶福祸耳。岂真有食饭神仙耶？提督大人为我之老友，故不妨以我行中之秘密相告也。前者，本相士见大人愁眉不展，心中似有无限隐忧，而大人鼎鼎大名，任谁人皆知大人为峨嵋、武当派之人，与少林派正作生死斗争者，今忽无故北来，而又心有隐忧，故必为峨嵋、少林两派之事而无疑也。今朝见大人喜溢眉宇，故大人心中必有适意之事，北来任务，当必进行顺利，故又知大人任务完了，不日南回也。此实眼光锐利机智过人之故也。”苏铁嘴句句言来，合情合理，十足一个诸葛孔明复生，高进忠更加佩服，喷喷叹曰：“苏相士曾言下官三十九岁那年，必有血光之灾，但不知根据哪一点而言？有趋吉避凶之术否？”苏铁嘴曰：“此乃根据大人之相而言。动物之猫狗，亦有相可言，为猫之能否治鼠，狗之能否守户，均能一看而定其优劣，况人为万物之灵耶？大人之相，三十九那年最凶，虽然趋吉避凶之术，未尝无有，不过要随时观察，凡事谨慎，则未尝不可以避过此危矣。”苏铁嘴此言，直欲使高进忠聘之为幕僚。使之随时指导趋吉避凶之术耳。盖苏铁嘴者满口江湖口吻，机警多智，自恨潦倒于夫子庙，为人论相，不能飞黄腾达。今既与高进忠结识，乃运用其习巧唇舌，以说高进忠，想高进忠赏识之，使之作高官，一帆风顺。果然高进忠为其所惑，大喜曰：“下官欲聘一幕僚久矣，苏先生不弃，其肯为屈就下官之西席，随时指导下官，策划参谋，使下官得以趋吉避凶耶？”苏铁嘴故意逊谢曰：“嘻，鄙人乃江湖闲散之人，无意于仕途久矣，何德何能，焉敢负此重责？”高进忠恳言曰：“苏相士有所不知，下官奉皇命讨伐少林，已有多年矣，历次出剿，均奏奇功，但总不能一网打尽少林余孽，遂至如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下官清夜自思，我派之实力非不厚也，因何未能将少林余孽，一一扑灭？无他，乃少一足智多谋如苏相士者，从中擘划，故使少林余孽披猖若是耳。今为皇朝计，为四万万苍生免罹浩劫计，苏相士岂能就手旁观而不出山相助耶？”苏铁嘴曰：“提督大人之言，苏某人铭诸肺腑。如大人不弃，苏某人愿弃此论相生涯，追随大人效犬马之劳矣。”高进忠大喜，不惜以二品大官之尊，竟然自坐间起立，拱手作揖为礼，吩咐侍从家仆，立即取黄金一百两，双手奉上，作为治装之费。苏铁嘴推辞一番，竟然收下，心中暗喜，以为一生潦倒，未得入仕途，今幸借其锋利之口舌，得提督大人垂青，今后飞黄腾达，一路扶摇直上，前程未可限量也。乃立即将档口结束，收拾行李，随高进忠回江宁县衙门，与空灵大师、赵庆祥数人会合，起程南下广东，浩浩荡荡，半月间，早已到广东提督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