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会做梦,我这一生,曾做过无数千奇百怪的梦。有时被吓到浑身冷汗,拥被而坐,直到天亮也不能入眠;有时志得意满,大笑醒来,发现只是一枕黄粱;也有时迷迷糊糊中伸手往下一摸,才发现黏黏糊糊的满满灌了一裤裆。
生命中大多数做过的梦,就像是生命中大多数遇见的人,不经意间,就已经被我渐渐淡漠、遗忘。
但是,终我一生却永远都不会忘记一个梦。因为,它实在是太真实、太可怕,展示了太多深刻而残酷的寓意。
我还记得当我很小的时候,每逢赶集,九镇的桥头上都会聚集着一些瞎子,搬个小马扎,手上拿着一根由于时间久远而被人握得油光发亮的橘黄色小竹竿。瞎子们通常都是穿着一件洗到发白的深蓝色或者灰色中山装,看上去的样子都是那么落魄潦倒,面带菜色。
这些瞎子都是替人铁口断祸福的算命先生,但是在那个年代,由于无神论者的长期高压宣传,人们已经完全丧失了对于这个传统行业的信任感,再加上瞎子们的收费也极为低廉,大概只有五毛到一元钱就可以让他们连掐带算,忙活半天。
所以瞎子们活得都很艰辛、很穷困。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的那几年,好像就在一夜之间,算命测八字这些原本曾经被严酷打压的封建糟粕,却又咸鱼翻身,再次在民间风靡起来。
而捧起他们的很多都是无神论信仰下的政府官员或者是当时的一批既得利益阶层。这些人曾经用道貌岸然的说辞,一手摧毁了老百姓原本的信仰,而今他们自己却又在私底下悄悄虔诚地信仰着。
既当婊子,又立牌坊,大概也就是这个意思了。
在我的迪厅开业之前,通过一个在某机关工作的朋友大力介绍,我认识了一个据说颇有神通的算命先生。
这位先生架子很大,他不再像以前的算命先生一样坐在桥头,风吹日晒地苦苦等待生意;而是一副隐士高人的气派,安心待在家里,自然就会有生意上门。
过来找他算命的通常都不是普通老百姓。
因为,他的费用不再是一元五毛了,而是相当之高,高到方圆百里之内能负担得起的只有那些达官贵人、黑道大哥们。
曾经最为下贱的算命行业,如今却变成了臭不可闻的贵族式服务,这是不是很讽刺?
不过,再讽刺,我也是个俗人,还是一个相信命运的俗人。
所以,我也找了这个人。
那天他告诉我,我的命局是双虎盘崖,一生有六个正官大运,必定大富大贵,不过在事业起步之时,有一个坎,一个连他都无法算出迈得过还是迈不过的坎!
在医院里面,刚刚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我,听到险儿说出了所发生的一切事情之后,我觉察到了事态的严峻程度。于是,我决定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面对将要来临的各种不测。
可就当我睡觉的时候,我却做了一个极为玄妙的白日梦。
梦境中,算命先生似是而非的术语变成了无比真实的画面,再结合现实生活中所发生的事情,就连不算太迷信的我也难以分辨孰真孰假,只能被彻底震撼。
正是那个梦颠覆了我对世界的看法,我把它看作是神灵与命运给予自己的一个暗示。所以梦醒之后,我内心中的诸多想法也发生了巨大改变。
那是一个能见度极高的夜晚,一轮皎洁如玉的明月高挂虚空。
我变成了一只老虎,独自站在一座绝壁千仞的悬崖边上,俯瞰着山底。一条蜿蜒千里的江河在我的脚下铺展开去,江边田舍俨然,人间烟火,气象万千。
不知怎么的,看着看着,那座山就变成了我所熟悉的神人山,那条河也变成了我所熟悉的白杨河,人世间的景象也变成了万家灯火的九镇。
我兴高采烈地仰天长啸,可是还不等我看清梦中的家乡,突然之间天崩地裂,熟悉的九镇在我的眼前变成了一片火海,而河水里面也冒出了无数的冤魂。
火焰的热度扑到我的脸上,烧焦了我的毛发;无数冤魂带着仇恨而恶毒的眼神,对着我一步步地走近。
我感到了刻骨铭心的忧伤和悲痛。
正当我痛哭流涕,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三哥带着一如既往的平和微笑,从山下走了上来,搂住了我的肩膀,在我耳边喃喃细语,安慰着我,喂我吃东西。
我低下头去,吃完了三哥手中的食物,迫不及待地抬起头来,我想和三哥说话,想要对着这个让我宁静下来的男人,述说出自己心中无边无际的悲痛和忧伤。
可是,我却骤然发现自己身边的万丈悬崖上,站立的已经不再是三哥,而是另一头巨大而威猛的老虎。当我们眼神相对的一瞬间,那头老虎猛然张开血盆大口,飞快向我扑了过来……
我浑身冷汗地尖叫着从梦中醒来,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武昇和袁伟、险儿都陪在病房里。
之后,医生又给我做了一遍检查,他说如果伤口不被感染的话,我的伤势就应该没有问题了。但是,医生劝我最好再多住一晚。
我拒绝了医生的建议,虽然我知道,留下来会是一个更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