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皇都到边塞,日月兼程,也需一个月的时光。
这一路北上,一出京城,愈走便愈是荒凉。或许生活在京城的达官显贵,根本想不到,同在大绥,却会拥有天差地别的生活与命运。
刚出发时所遇的百姓倒也还好,尚且有衣食,虽窘迫倒也活得下去。但越临近边关,百姓的姿态便愈悲苦,甚至还有拦下马车乞讨、卖身的。
北行的车马即将进入一片绿林,远看去也不知这林子有多深。
北渚按马行在马车边,身体随着马儿的颠簸,衣袖掩盖着的木镯若隐若现。他探头对车里的叶秉烛道:“远处林子里有些人族在探头探脑,我看是图谋不轨。”
普通人族或许看不见,但北渚却耳聪目明,那躲在深林里的人族各个手执兵器,杀气腾腾,绝非是良善之辈。
叶秉烛放下手中的书册,道:“边关不宁,逼得百姓流离失所,有的活不下去,便只得落草为寇。不过我们是朝廷兵马,他们未必敢轻举妄动。如果他们未有动作,官兵也没有发现他们,我们也别多说什么。”
北渚点头,心中道,小雀鸟果然还如当年一般仁慈。
但是……北渚环视了一圈周遭的人马,也未必会比躲在林中的寇匪多。此行是调兵去支援前线,不过大部队在身后,他们这一行人是先遣队,只有数十人,叶秉烛急着回去奔丧,故而在此。
队伍为首的姓齐,斥候出身,生得矮小却极为灵活,两三下便能轻松地攀到树顶,活脱脱一个猴子。他又是队伍的领头,故而队伍里的人都唤他做“齐猴头”。
齐猴头让部队在林外稍作休整,然后动身前嘱咐道:“北方林深,总爱藏些吃人的野兽。不过畜牲倒是其次,最怕遇见落草的贼寇挖好了坑等着咱们。兄弟伙,把兵器都抄好了,若是贼人敢动心思,保管要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下面有人嗤笑道:“头儿,我看你是小题大做。咱们又没有贵重之物,只随身带些干粮碎银,能抢到咱们头上?况且我们穿着官家衣服,是摆明了的官军,哪个不长眼的胚子敢拦路?”
齐猴头还未答话,另有一人抢白道:“抢不到金银,说不定想抢个压寨夫人嘞?咱们这儿不是有个现成的娇滴滴的小相公吗?说不定哪个贼匪就是不讲究,喜欢走旱路,也说不定啊!”
此话一出,这些兵痞子都笑成一团。大绥乃是募兵制,只有在战时会招募士兵,再调派将领。只是来投入麾下的将士鱼龙混杂,虽也有一心报国的,但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之徒也不少。
这队先行军,虽个个武艺不错,但性子却极粗鄙。他们早看不惯一直坐在马车里的叶秉烛了,只觉这人是在拖累队伍的速度。且一向百无一用是书生,在他们看来,读书人就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之辈,是最好欺负的。哪怕受了气,也只会“之乎者也”地念叨,毫无实质性伤害。
故而编排起来,便更肆无忌惮了。
北渚没听明白他们是什么意思,只听得个“小相公”“不讲究”,模模糊糊地猜到他们是在说叶秉烛。他盯着这些人的面孔,他们扫过马车时,目光中流露出鄙夷和不屑,甚至有的还闪着满是恶意的光。
他们在说叶秉烛的坏话!
这个念头出现在脑子里,北渚当即恼了,想要下马教训教训这些人族。可他刚挺直腰背,马车里便传来叶秉烛冷清的声音:“别管他们。”
北渚不服:“他们在骂你!”
“由得他们去。总归他们再不愿,也得护着我们一路北上,路上少逞口舌之快,待到了宜城,再与他们分说。”
叶秉烛这么说,北渚也忍不下这口气。他这次离开京师,图南送了他一道灵器,乃是一枚楠木手镯。其中储存了些许灵力,关键之时可以调动保命。不多,但应付人族或是逃跑尽是够了。
虽然图南嘴上要强,但还是怕北渚在边关一不小心便死了,那他们之前的努力便白费了。
北渚刚要与他们理论,齐猴头便面露不悦,厉声道:“你们是何等身份,竟敢对叶临渊将军的公子不敬?叶将军镇守边关,若非他,你们早几十年便被北戎人抓去当牛做马了,还能在这里胡咧咧?快与叶公子道歉!”
兵士们不情不愿,但碍于齐猴头的身份,言不随心地对着马车说了声“抱歉”。带头的那人还在小声不服:“叶将军是叶将军,他为国尽忠,死得让人敬佩,可他儿子却是个连马都骑不了的孬种!”
齐猴头一听,当即三步上前,一马鞭抽在那人身上。这一鞭不留余地,既是惩罚,也是立威,鞭子过处皮开肉绽。
挨打的也是个汉子,竟咬着牙一声不吭,只瞪着眼睛看着齐猴头。
“路三,你听不明白老子的意思?”齐猴头骂完,抬头对着众人道,“既然不想休息,那现在就上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