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疼不长记性!”袁引狠狠说完,又缓了声音,故作严厉道,“你若是今日身体不舒服,便先回去。若是还精神恍惚……我认识太医院的学徒大夫,之后帮你瞧瞧。你先回去休息,你的活我来做。”
说完,袁引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进了皇极殿。
墙子看着他的背影,竟有些难过。袁引在乎的那个弟弟,其实早就死了,死在一个无人在意的角落。听说人族都讲究“入土为安”,可自己却强用了这副躯体,不许他得安宁。
“叶秉烛,我为什么会难过呢?我是一堵墙,没有悲喜,也从来不在意人族的悲欢。”
叶秉烛轻轻地说:“难过不是某个种族的本能,没有谁规定一堵小红墙不能流泪。”
“是吗?”墙子想,这应该是做人的因果和代价。
他转过身,见几个宫人在勤勤恳恳地悬挂祭祀用的器具,而庭院中间,正立着一位华服宫装的女人。来往的宫人对她熟若无睹,来去间能够随意地穿透她的躯体。
是很久没有见到的昭妃娘娘。
她徘徊在皇城数百年不愿离开,是个执念深重的鬼。
昭妃一袭华美的衣裙,裙摆曳地三尺,旖旎生辉。或许是因为早逝的原因,她还是生前的年轻模样,姿容虽不绝美,但也秀丽清端,鬓边的海棠花金步摇坠在发间,更显雍容。
在墙子的印象里,昭妃一直都是跋扈的,整日里叫嚣着“我可是宣帝最宠爱的昭妃娘娘”,还强行让别人给她行礼。
可现在昭妃娘娘脸上却露出了墙子从未见过的神色。她一向高高挑起的眉头敛着,唇也紧抿,眸中蕴着旁人看不明白的波澜。她的目光所及,是皇极殿内的君王画像。墙子猜她看到了自己生前的丈夫,一时情难自禁,满腹幽情。
“她是谁,你似乎认识?”叶秉烛透过墙子的眼睛,看到了昭妃娘娘。
这也是叶秉烛第一次知道,原来在皇城之中除了人,还有如此多妖鬼。同样的地方,阴阳两面,互不干扰。
“一个徘徊在此,不愿往生的鬼而已。”墙子道。
“人死,若不愿往生,便能滞留人间?”
墙子截然道:“当然不。一般能化身为鬼的,都是阳寿未尽就短折暴毙,又有心愿未了,心怀不甘的。他们用未尽的阳寿之力逗留阴界。若是下场好,说不定能在心愿了了之后投胎,若是下场不好,或许便是湮灭在尘世间了。”
所以,想做鬼的难度也很高。
昭妃不知为何,微微叹了口气,神色落寞而孤寂。她眼波流转,看到了立在廊下的墙子。
墙子见她朱唇轻启,嗓音柔美,婉转动人:“小墙子,见到本宫,还不行礼问安?”
墙子:“……”
登时,墙子便觉得那个熟悉的骄矜傲慢的昭妃又回来了!
昭妃知道现在墙子占据人身,不能光明正大与她说话,她自觉无趣,径直出了皇极殿,背影萧索。
墙子紧随其后。
“其实,本宫有过一个孩子。”昭妃突然道。
墙子一愣,竟从未听昭妃提起过。
“是公主还是……”墙子忍不住问。
昭妃却低头:“我不知道。”
哪里有自己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性别的呢?瞧这娘当的。
叶秉烛却温言提醒:“别再追问下去了。”
墙子不追问,昭妃自己却继续说:“但我希望是个女儿,女儿多好啊,那么乖。她会很懂事,我连小衣服都给她做好了,连名字都给她起好了……”可惜,她从未见过她的孩子一眼。
一眼都没有。
原来昭妃还有这样的往事,平日里她总说自己生前受万千宠爱,墙子还奇怪万千宠爱的人怎么会有执念难了,落魄地游荡在阴界。
但困在这世间的鬼,谁没有个伤心往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