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叶秉烛,早就已经死去。在那场大火里,在那个村落里,在那场屠杀里。
活下来的,只是一个乞丐。
“所以,现在站在外面的人,根本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落芳仿佛找到了宣泄口,将矛头指向了叶秉烛。
北渚起身斥道:“你当时已经被抓走,又怎么知道他是冒名顶替还是受人之托?按照你的说法,他与那个人情意甚笃,说不定……”
落芳震怒,不欲与北渚多言,直接推开房门。
而屋外,等候的众人早就听到了房间里的争吵。叶秉钥一言不发,只是脸色并不好看。而叶秉桥则满面怒容,手已经紧紧地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上,视线在叶秉钥和叶秉烛之间来回穿梭。似乎只要自己的大哥一声令下,他就会将这个假冒自家弟弟的乞丐斩于剑下。
而叶秉烛,则负手立在檐下,一动不动。他早就知道纸会有包不住火的一天,也猜到了此次遇见落芳不是好事。可他还是跟着一起到了宜城,他就想看看北渚知道这一切,会是如何反应。
落芳见了屋外众人,又见叶秉桥手里按着剑,误以为是冲着自己来的。她也不惧怕,道:“我的确不是什么公主,你要杀便杀,反正我是死过的孤魂野鬼了!”
叶秉桥再也忍不住,“锵”的一声,拔剑而出,剑锋直指叶秉烛。
落芳心中一顿,默默让开。
而叶秉钥却似全然没有看到,默许了自己弟弟的作为。
“你这是何意?”北渚上前两步,挡在叶秉桥的剑前。
叶秉桥怒道:“北渚大师,你也听到了!此人冒名顶替我的弟弟,竟然已有十余年!他一介乞儿,怎配污我世代忠良的叶家门楣?他若不付出代价,岂非要人人皆知我叶家好骗、好欺负?!”
他说得这般振振有词,这般深恶痛疾,好像叶秉烛在他们身上讨到了天大的便宜。
一个卑贱的乞丐,以这样拙劣的骗术摇身一变成了叶家子弟,当真可恶至极啊。
叶秉烛也不为自己辩解,好像无声地承认了自己的确是这样的人,也的确有罪。他只看着北渚的背影,垂着的手紧攥成拳。
其他人说什么,他不在乎。他只要北渚的答案。
北渚冷笑一声,道:“你这样说,岂不惹人笑话?”
叶秉桥道:“你胡言乱语什么?”
“我且问你,你待叶秉烛如何?”
“兄弟自然如手足。”
北渚挑眉道:“如手足?可依我所见,你们兄弟待叶秉烛却不若一个陌生人。”
叶秉桥张了张嘴,正要反驳,北渚就毫不犹豫地打断他:“当年叶秉洲入京,对待叶秉烛如奴仆侍从,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此乃我亲眼所见。几日前在桃花村见到你,你也对叶秉烛处处无视。他作为你所谓的叶家子弟,却连入府居住的资格都没有,还得住在客栈驿馆——你说,你们待他如兄弟手足?”
北渚并不是一个善于言辞辩驳的人,常常对着叶秉烛便觉胸中纵有千言万语,总是一句也说不好。可此刻,他前所未有地能言善辩起来。
叶秉烛本来微微提起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他目光微沉地凝视着北渚维护他的背影,忽觉过往苦楚,也不值一提。
“那是因为叶秉烛的母亲根本就无媒无聘,算不得叶家夫人。她还气坏了我们母亲的身体,所以我们才……”
“所以你们才会痛恨叶秉烛,恨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北渚通情达理地点点头,可话锋一转,质问道,“你们既然这么恨这个弟弟,为何现在又要叫嚣着为他报仇?”
“我……”叶秉桥想要反驳回击,却说不出话来。
静立一旁的叶秉钥沉然开口:“一码归一码,如何对待叶秉烛,是我们的家事。眼前此人有污我叶家名誉,怎能不罚?”
“所以我才说你们可笑!”北渚又对上叶秉钥,凛然道,“你们维护的根本不是你们的弟弟叶秉烛,而是你们叶家的名声。可他不管是不是叶秉烛,可有半点败坏你们叶家的名声?就因为他是一个乞丐,所以便不配做‘叶秉烛’吗?你们可是护卫一方平安的叶家,却这般看不上寻常百姓?”
众人都被北渚这连珠炮般的发问给难住,叶秉钥垂下眼睛,似思索似恼怒。而叶秉桥则指着北渚道:“你简直强词夺理……”
北渚又道:“况且,当年叶将军就凭一个手串,便认下了他。如此草率,究竟是因为叶家好骗,还是因为你们另有图谋?”
这番话,成功让叶秉桥闭上了嘴。
眼前这个人,是叶临渊当年亲自认下的儿子。而认下他的第二个月,他便作为叶家第五子,被送入京师为质……
北渚见他们都不说话了,才扬着头道:“若非是他,你们几兄弟中,任何一个都有可能被送入京城为质子。你们分明是占了他的便宜,不感恩戴德不说,现在却回过头对他喊打喊杀,这不是可笑是什么?”
说到此处,北渚都替叶秉烛感到心寒。叶秉烛见北渚心痛地回头看自己,脸上立刻恰如其分地换上了哀而不伤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