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啥跑啥!车停了对着哪个车厢门都可以上。”
海军跟着跑了一段,听见旁边不知谁在喊叫,就又停了下来。拖着几十斤的茧包,跑起来确实很吃力。
车一停,不待车门打开,人群蜂拥而上,堵到了门口。站台上负责接站的列车员拿着喇叭扯着喉咙喊叫:“排队上车!排队上车!”可惜这会儿根本没人理会。里面的列车员将车门拉开一道缝,见外面拥挤成这样,根本没办法开门,又哐啷一下将车门关死了。列车员大概正在和站台维持秩序的车站民警对接,车站喇叭也开始播放请旅客按秩序排队上车的警示。要下车的人下不了,想上车的人也上不了,一着急,有人开始砸门,也有人开始扒窗户。有些窗户是车厢里面的人打开的,他们见站台上乱哄哄的,也就开窗看个热闹而已。谁知道站在窗户下的人眼尖,立马踩着同伴的肩膀,嘴里吼叫着:“借过,让一让!让一让!”
手脚麻利的就探进身子,再齐心协力将下面的人和茧包往窗户里拉扯。
站台上的民警本来体恤这些蚕农,原想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毕竟外不外贩蚕茧也不是他们管辖范围内的事。但子的老手打听他们今年的动向。平梁那条路还是有人顶着被追赶的风险翻山去,但他是再也不敢走那条道了。又听说西乡县茧价比江城要高,而且去这地方的绿皮火车是慢车,途经直河站会停五分钟,只要五分钟以内人和茧包挤上火车就万事大吉。
“趁现在乡上的人还没注意到走火车这个路子,我们还能跑两趟。所以千万跟谁都不能说,包括自己亲娘老子!一旦让乡上那些人知道了,抓住了谁也得不到好。”牵头的张大哥反复叮咛。听说有二十来人约着要一起去,海军胆子也大起来,果断入伙,顺便还打听好了车次和火车进站的时间。
海军到火车站一看很是吃惊,平日冷清的候车室现在竟有些拥挤,大多数人跟他一样,神情紧张又慌乱,肩上扛、手上拖的蛇皮口袋一看装的就是茧子。海军约着一起的人已经陆续买票进站了,张大哥催他快点:“今天人多,竟来了几个乡的呢,加起来怕有上百人。你麻利点,车到了只管往上挤,我可顾不上你了。”海军一听很是紧张,匆忙去买票,托张大哥先帮自己把茧包拖着。
等他到站台,发现短短百米已经挤得水泄不通。挤来挤去竟然找不到张大哥,他一着急就扯着喉咙喊名字,这才在人群中被人拽住。
“你个瓜!”张大哥一见海军,没好气地瞪着他就骂,把身旁的茧包踹到他跟前,“你生怕我的名字没人知道是咋的?你这一喊,万一要是乡政府的人追过来,贼喊捉贼的人可就拿我当炮灰了。”
海军哪里想到这里面那么多弯弯绕绕。听张大哥这样一说,他觉着自己在这些社会经验丰富的哥们儿面前真是个没脑子的人了,赶忙给人家道歉。
只脚又退下来,往后一个趔趄才把那包夹缝中的茧扯出来。但还没等他再次出击往前冲,已经有人又抢在了他的前面。
“杨海军,过来!茧子递给我!”这时,靠门边第一个窗口伸出张大哥的半个身子。浑身湿透、喘不过气的海军如看到救星,左奔右突挤过去,踮起脚将手里的茧包拼命举过头顶。
两包成功地递进去了。领头大哥伸出手,海军正要想办法蹬着车皮往上爬,突然被身后拥来的人使劲往后拽了一把,连人带背上的茧包摔倒在地上。
“扒车的人都给我下来!”
“去把拦车头的人抓住,先铐起来!”
他翻身一看,一群穿公安制服的民警和一些干部模样的人已经把站台围了起来。正在扒窗户的,挤在门边的,一个个蚕农都被拉扯回站台。
“完了!”海军心里一凉。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张大哥的那个窗口,见车窗正被迅速关上,隐约见张大哥在玻璃后面冲他比了一个手势。但那手势是什么意思呢?他没看清,也无从琢磨。火车在渐渐紧凑的轰隆声中终于驶出站台。海军无望地坐在地上,看着十几个民警押着那拦车的乡亲往站外走。他以为自己没事了,挣扎着往起站,结果被后面跟上的民警一把抓住胳膊,将他和茧包从地上一下子提溜起来,推搡着往外走。
接到消息的时候,杨柳正在车间外面和海玉说话。
海军早上一走,杨柳便心慌慌,在家越想越不对,说不出丈夫哪里不对劲,但总觉得他有事瞒着家里。她匆匆给公公婆婆烙了几张饼在锅里,骑着自行车就往茧站飞奔。到了直河茧站,果然没见着海军的踪影,她也不敢瞎问,害怕引起别人的怀疑。出现在见情形不对,他们也担心出现踩踏事故,便立马有人去车站调度室给政府和辖区派出所打电话。
海军没人帮忙,想往前挤都使不到气力。几番摩擦下来,他便被挤出人群,落到了人堆后面。
时间很快过去了三分钟,车门终于缓缓打开。没有办法靠近窗户的人本来焦急地盯着车门,已经在无望中快要泄气了,这时又突然看到了希望,慌乱地往车里挤。每个人前面先要上一个茧包,即使挤到车门边的人要想跨两三个台阶进到车里,也是要拼尽力气先将自个儿的茧包抱起扛起,还得保证自己迈得动步子才行。因此,人堆里的乡亲也没人再顾忌情面,推搡的,谩骂的,但凡能带着茧包突围进车厢的都异常彪悍。即便如此,上车速度依然缓慢。
叮叮——一声长哨,火车即将启动。有的人茧包塞进车窗里了人还在外面,也有的人从门上挤进去了茧包还没提上去,紧张的叫声喊声一片。终于,有已经上去了的明白人冲着外面喊了一嗓子:“赶紧去把车头拦下,要不把你们茧子带跑了,人还没上呢!”从各村聚拢的人大多沾亲带故,自然有三四个帮衬。这一嗓子喊得人清醒,急着上车的凭着一股子蛮力往里挤,不用上车的亲属果真便冲过去五六个人拦在了火车前方,以确保必须上车的人完完整整把自己和茧包塞进车厢。两个车站民警见状立马过去把人往开拽,结果反被踹了两脚,便索性不管了。
海军这时已经够着门框,他一只脚甚至已经踩上了车门的第一块钢板,但右手一包茧被后面谁的脚绊住了,他使劲拉扯还是被旁边的人夹挤着。他吼了两声“让开,我的茧包”,但他的声音很快淹没在人堆中,没人理会。没办法,他不得不把上去的那“我,我是他妹妹。”海玉抢先说。
民警队长点点头,道:“杨海军涉嫌往外倒卖蚕茧,根据县上规定,一百斤蚕茧罚五百。他背了六十斤,罚款三百。另外,茧子没收!你们进去把罚款交了,人领回去。”
“警察同志,他不是倒卖,是我们自家的蚕茧。”杨柳一听急着解释。
民警队长看着她俩,说:“鲜茧不出乡,干茧不出县,这要求你们不会不知道吧?凡是往县外去的,一律当贩茧对待。他只背了六十斤,罚款是他们中最少的。你问问他们,还有罚五百的呢!你们交还是不交?想好!不交就回去,人我们先关着。”
“我们交,我们交。”吕蒙一进院,慌忙接了话。随即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给民警队长点上,赔着笑脸说,“别听她们的,女人家不懂事。我去交罚款,我是他妹夫!”
“你这妹夫倒是灵醒!”民警队长吐了一口烟,笑道。
“不灵醒不行啊!”吕蒙趁机凑过身子跟他叹气,“我哥是个老实人,主要是家里这不有老人病着嘛,绝症。虽说活天天呢,可也架不住天天要花钱哪!家里没啥进账,就指望蚕茧能多卖几个……”
吕蒙一番话说得民警队长有几分动容。
“那走吧,我带你进去交罚款。”民警队长对他说,又抬眼看了看一旁的海玉和杨柳,吩咐旁边的民警,“杨海军交给她们带走。”
吕蒙给海玉使了个眼色,几步跟上。
进了派出所办案室,民警队长问:“小伙子,你是哪个单位的吧?”
“啊,对,我是江城缫丝厂的。”吕蒙说。
了茧站她也没了主意,不能让父母知道了担惊受怕,可总得有个人商量。所以就直奔县城来了。
听了杨柳张皇不安的讲述,海玉也奇怪,说:“如果茧站没有,十有八九是往其他地方卖了。但你说他前天晚上来找过我,我和吕蒙都在家,没见着他来呀!”
“天哪,这个挨千刀的,把茧子带到哪里去了呢?”杨柳急得直跺脚,“你说他咋就那么胆大呢!”
海玉安慰道:“别急!你还是想想他可能会往哪里卖去?这几天他跟你说过什么奇怪的话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