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证清白是一场孤旅
本来方文贺让韩青阳去给韩秋燕宽宽心,让她不要因为人家调查就害怕。谁知韩青阳憋了一肚子气,刚好又是周末,便一连两天没理会这事儿。
每个周一,财务科就有很多业务要处理,需要总会计的签字。财务科副科长是个年轻小伙子,忙了一中午才想起没见着韩科长的人,看到一大早送到韩秋燕办公室的一大摞要签字的台账还原模原样码在桌子上,这才急了。再去韩秋燕办公桌前细看,就看到了压在电话机下面的两张字条。第一张是写给韩青阳的:青阳,姐对不起你,这次连累你了。但我犯的错我担着,骗子找不到我就不回来!毛毛托给妈照顾,你让妈就住我家里,生活费我留在抽屉里了,毛毛有钥匙。
姐姐
落款日期都没写,不知道是周六走的还是周日走的。
坐下的人,她不得不并住双脚。
看着人家的坦然,韩秋燕说不出的羡慕。以前在厂里她总是嫌弃刚从农村出来土里土气的乡下女子,即便她自己也是从农村嫁到城里才开始有了城镇户口的,但她仍然会对乡下人有着不由自主的身份上的排斥。但是现在,她反而佩服他们的我行我素、坦坦荡荡。
她感觉胳膊被人撞了撞,转头一看,旁边座位上一个膀大腰圆的大姐正怜悯地看着她,指了指自己屁股底下说:“你想不想像他们一样躺到底下?你要躺我把我包拿出来让你。”大姐是四川口音,说话的调子跟唱歌一样婉转。
韩秋燕看了看自己干干净净的衣服裤子,摇了摇头。她没有人家那样的尼龙袋子,也没有报纸或者其他什么可以垫的东西。
那女人叹了一口气,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她说:“出门了,在路上就顾不了那么多了,脸皮薄了自己遭罪!最好是咋样方便咋样来……三天两夜,不找地方坐人咋受得了。”
她误会了,以为韩秋燕脸皮薄,不好意思。
这个大姐心好,甚至几次挪了挪屁股,想给韩秋燕挤出一丁点可以坐的位置来,但无奈同座的两名男子都很壮硕,实在挤不出多余的位置。
有列车员经过,韩秋燕问能不能补一张坐票或者卧铺票,列车员说过了郴州才有。
“过了郴州就没必要补了,很快就到广东了!”大姐提醒她。
看着列车员走开,她欲言又止,但到底还是放弃了补票。夜幕降临,车上的嘈杂声渐渐停下来,人们都陷入疲倦开始打盹。
她终于忍不住了,轻声问大姐:“请问你有没有啥没用的东西可以让我垫一下的?”
酸楚。她买的是站票,站在过道来不及想别的,身子被往行李架上塞箱包的人撞来撞去。还好,自己手里拎着的旅行袋里只装了两套换洗衣裤、一包点心和一条洗脸毛巾,并不是很沉。她望了望头上被一个个装得鼓鼓囊囊的尼龙袋与旅行袋挤得满满当当的行李架,再看看自己少得可怜的东西,打算就这样提着。
火车还没走她其实已经后悔了。但她也知道,后悔了也得走,无退路可言。她恨自己亲亲的兄弟一点儿都不在意自己这个姐姐的死活。毛毛是星期六她走之前就送兄弟家了,因为毛毛外婆最近和这个兄弟住在一起,毛毛只有待在外婆身边她这个当妈的才能放心。如果这个兄弟稍稍对毛毛用一点心,她不相信毛毛会守口如瓶不告诉舅舅自己离家的事。又或者他心里有这个姐姐,也一定会问毛毛:“你妈妈呢?”然后扑着赶着来火车站堵她。现在看来,她想象的姐弟情深的场景是不会出现了。
她觉得自己确实冲动了些,这是她第一次一个人走这么远。
车厢里充斥着难闻的汗臭味,即便如此,过道里站着的人并没有减少多少。韩秋燕和大多数人一样,侧身倚靠着旁边座位的边缘,遇到送饭和送水的餐车以及上厕所、接开水的旅客,她也不得不挤到两排相对的座位中间接受好几双眼睛嫌弃的注视。已经过去三四个小时,她开始感觉小腿肿胀酸麻。这趟车大多数人都是奔广东去的,极少有人下车,她只能趁人家上厕所起身的几分钟缓解一下双腿的负荷。站在韩秋燕身旁的农民工显然比她有出门经验,到了傍晚时分,他们各自拿出尼龙袋子,寻找脚下没有塞什么行李的三人座,从过道的一头钻进去,铺上尼龙袋子席地而卧。有座位的人都还厚道,自己座位下有人,他们的脚便小心翼翼地不再乱动。
实在站不了的人,原地坐下。就连韩秋燕脚边,也都是刚刚韩秋燕急了:“被骗案件多,那你们就去抓呀!就是因为你们没有把骗子抓起来,才让他们有机会去骗更多的人。”
“韩小姐,不用你来教我们怎么破案。”罗警官苦笑,“你回去等消息吧!有消息了我们会通知你们的。”
“我不走。”韩秋燕摇摇头,“你们老让我们等消息,可你们就是不去查也不去抓,要让我们等到啥时候呢?”
“谁说我们没有查?行了,你也别在这儿捣乱了,我还忙着呢!”罗警官见韩秋燕听不进他的话,直接收拾起卷宗,自顾自去忙了,也不搭理她。韩秋燕坐在接待室不知如何是好。刚开始还有人招呼她,给她倒水喝,到中午,忙忙碌碌的人从她身边匆匆走过,几乎不再有人关注到她的存在。一直等到下班,她再没看到罗警官。
但越是这样越是激起了韩秋燕的斗志。她心想着,你不是躲吗?那我就天天来。
第二天她比第一天来得更早。罗警官看到她吃了一惊,转身就想走,她紧追在后面喊:“你跑也没用。你不帮我,我就天天来!”
“都说了你回家等着,我们慢慢查!”罗警官一脸无可奈何,面对韩秋燕这样难缠的主儿他也很气馁,“行行!你愿意在那儿坐着你就坐,我先去忙。”
“等等!”韩秋燕拉住他,“要我走也可以,你把在东莞见过骗子的那人介绍给我认识。”
“你要干吗?”罗警官警惕地看了她一眼。
韩秋燕说:“我能干吗?当然去把骗子揪出来呀!你不是不愿意在那儿守吗?我去看看,说不定能发现他们呢!”
罗警官想了想,她若天天赖在这儿也不是办法。若是领导看“哎呀,你不早说。”大姐反应过来,责怪道。她从座位下拖出一个硕大的旅行袋,旅行袋下面垫着一个叠放的厚纸壳,“这是我上车的时候座位底下的,没人用。”
大姐起身让出位置,韩秋燕感激地朝她笑笑,打开硬纸板,铺到座位下,腿跪着钻了进去。
虽然座位下的灰尘和逼仄的空间令她不敢张嘴,不敢抬头,但到底躺下了,这对于已经站了一天的她来说,双腿终于放松下来,身体舒服了许多。
到了第四天下午天黑前,韩秋燕兜兜转转才找到当初报案的皇岗派出所。这时候人家已经下班,她也累得提不起脚了,勉强在附近找了家小旅馆落脚。
第二天一早,她赶到派出所找到当时帮她和老吴立案的警察。
那位警察姓罗,五十来岁的年纪,见到韩秋燕只身前来很是诧异,在他印象里韩秋燕算是外地受骗者当中头一个来追根究底的。事情也才过去两个月,罗警官翻出当初查找的档案,并没有太多新增的内容,只提到说有线人反映这几个骗子在东莞市露过面,等他们所里派人找去线人说的地方,却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
“那你们没有在那里等等看?说不定你们去的时候他们恰好去吃饭或者干什么别的去了呢?你们不在那里守吗?”韩秋燕问。
“你是说我们要在那里蹲守?”罗警官被她一连串的发问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