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爷坐不住了,托着老弱的身子,由殿臣陪着,骑马下山,去县衙求情,愿花钱赔偿给死者家属,想买下孙儿的一条小命。但人命关天,县令怎敢松口?太爷无计可施,急得天旋地转,他怎能受得了这种打击,一时气血攻心,气死在回家的路上。
太爷一死,全家上下乱了手脚。天水的殿英、同州的党泷等,都纷纷回家,城内哭声一片。葬礼完后,灵柩安葬在演家的祖坟里。朱有才见党迅因自己闯下大祸,内心十分愧疚,无颜再当山庄的管家,便罢任回家。
而祸首甘庆却躲在暗处,不敢露面。此时他才后悔,不该把事闹大,害了表弟一条性命,也使自己沦为在逃人员。
事到如今,本应认命算了,但甘庆更加疯狂,还要再闯更大的乱子。
为了营救党迅,甘庆竟不择手段,不计后果,暗中买通狱卒,以探监为名,向牢内送了一把钢锉。党迅一看便知道是什么意思,就在夜间联合几个死囚,把锁上细细的铤杆锉断,打开牢门,逃之夭夭。
这下事态严重了,牢里的死囚几乎跑光,只有一个奄奄一息的犯人跑不动,留了下来,是他供出了作案的党迅。
劫狱是相当于造反的大罪。那些从狱中逃出的都是重刑犯,其中还有一位在押的京官。此案一时惊动了朝野上下,慈禧太后大怒,即令刑部抄灭党家全家。多亏党淳的恩师温侍讲说情,才只抄了家产,免了死罪。
县尉领着一群士兵,气势汹汹地进入山庄,抄去了家中的金银、贵重物品和钱庄存放的几万两纹银,将其一并交入国库。党家遭此大难,从此一蹶不振。
太爷去世了,殿臣就成了家长。因他身背功名的光环,作为人质,被抄家者押走。什么时候抓住党迅,什么时候才能放他回家。
在押的殿臣,乃堂堂的武科举人,一时成为阶下之囚,遭此致命一击,不几天就抑郁成疾,病死狱中。
善良贤德的王氏,因丈夫之死,悲愤交加,也暴病身亡。
在抄家的同时,京官党淳、州判党泷,还有贬了官的党进,都被革去官职与功名,削职为民。
可怜的党巡和党迨,也被革去秀才的功名,失去了乡试的资格。
党淳后悔自己不该在京做官,没有在家教子,使儿子失足,闯下大祸,闹得家破人亡。他回家一进山就放声大哭。
党泷罢官回家后,呆坐在山庄门前的石凳上,匡茜依偎在他的身旁,等待着宝贝儿子党进的归来。
党进早就想辞掉这个超小的九品芝麻官,后悔没有早点离开,如今却落了个被罢免的结果。
他谢绝了县令的护送,用一年多的俸禄雇了五匹马,四匹马人骑,一匹马驮行李,返身回家。
他们离开西峡,进入商南,经丹凤和洛南,按上任时的路线返回。
虽是原来的路,却不是原来的感受。俯瞰滔滔的丹江,波浪撞击着受了伤的心灵,仰看凤冠山峰,乌云罩住了凤凰的贵冠,党进的心情十分沉闷。
路过仓颉祠地段,春秀见景生情,叹口气说道:“夫君,你曾布施并叩拜过仓圣爷爷,求他保佑你仕途通畅,他怎么把你忘了?”
党进苦笑着说:“今庚子之乱,皇上爷仓促逃到了西安,仓圣都无力保佑,哪有余力保咱们?我不埋怨他。”他们是在自我安慰。
他们登上了葱峪岭,党进再次观览了这里的风景,却怎么也不感到美。向北方望去,和来时看到的一样,还是那样的层峦叠嶂,抬头看,还是那样的蓝天白云。但原来因景产生的豪情,因景产生的宏图大志,都不复存在;原来憧憬的美好前程,如今都化为泡影。这百感交集的痛苦心情,只有他自己知道。
翻过岭,自然走着下坡路。党进看着小溪,有所感触地说:“姐呀,你不是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吗?我们却往低处走,和水一样了,悲哉!悲哉!”
春秀不以为然,她言道:“我的好弟弟,姐看还是低了好,这样可以走到久别的山庄,可以走进我们的爱巢。咱家的家产,半数还在,我们吃穿不用愁。你为了功名,苦熬了半生,现在无官一身轻。乐哉!乐哉!”
党进的父母还坐在城门前的石凳上,等呀,等呀,等着儿孙的归来。
忽听一阵马铃声响,回乡的人马到了城下,父母终于把儿孙盼回来了。
匡茜抱住了久别的儿子,热泪直流。党泷接过柳叶抱着的小孙孙,“士琥,士琥”地连叫几声。妹妹党妍拉着春秀的手,亲热地叫了一声“嫂嫂”,他们一起进了城门。
井良和小翠帮着把行李搬进城去。
太爷殒世后,党家树倒猢狲散,家族面临着解体。由殿英主持,与殿杰和党泷商议,他们决定分理家业。在互敬互让的气氛下,家产三分,由党进执笔写了分单。
山庄显得有些寂静,因为老大一家去了天水继续经商,老二回演家把锄务农,山庄里只剩下党泷儿孙。兴盛一时的党家山庄,一下子跌落到了谷底。
已是深秋,漫山遍野一片枯黄。刚冒出东梁的太阳,温暖了有些凉意的山谷。
党泷抱着心爱的孙儿士琥,匡茜和党妍紧跟其后,他们漫步在环城的小道上。
小士琥爬在爷爷的肩上东瞧西望,党妍在后边逗着他玩儿,一起消磨着世间的时光。
清凉的山风吹过,春秀坐在城门前的碾盘上,依偎在党进的身旁,看着高峻的山峰,听着溪水的流淌,深情地说道:“进弟,不做官好。咱们能在堂前为父母尽孝,能专心教养儿子,更能相互陪伴,厮守百年。”
党进听言,笑着说:“我也是这样想的,咱姐弟隐居深山,与世无争,尘埃不染,修身养性,安度余生。”说着,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