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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六（第2页）

每咎无多闲暇伴，长嗟不再后缘生。茫茫世路惟留我，夜夜经参到薄明。（孙儿的遗憾。如今唯一可告慰的是，您孙儿今年工作已顺利解决。他原计划工作问题解决后，考虑您腿脚不便等因素，陪您坐邮轮海外旅游的。可惜这已经不可能了。这也成为孙儿一生最大的遗憾。）第六章·儿时回忆五首

蹒跚学步每咿哑，脱口先呼是姆妈。扶壁偶能容放手，泥人偏不许离家。

一眠三起频惊夜，百宠千呵细润芽。恩泽若春长化雨，至今犹为我倾斜。（第一声叫是姆妈。据母亲生前回忆，我学语较迟，然开口第一声是叫姆妈。儿时的我，非常调皮好动，但又特别黏人。母亲每晚都要起床数次，防止我蹬掉被子受凉。）幸蒙天赐获麒麟，拂逆从来不易驯。书敢弃囊犹隐忍，课偏逃席乃生嗔。

鞭臀慢数疑心狠，拥首轻摩就脸亲。痛到将愁将悔后，两行热泪一家人。（打在儿身痛在母心。童年拂逆，贪玩厌课。故虽受罚，但痛在娘心。）生于厄岁倍心揪，养大成人病痛留。每忆描红曾把手，还期镊白再从头。

天涯濩落家何在，夜壑萧寥梦未休。无尽感伤经一卷，最难参破即因由。（含辛茹苦。我出生于“文革”年代，母亲含辛茹苦把我养大，自己却累出一身疾病。我幼时习字，母亲手把手示范握笔方式。及长，常戏为母亲拔除白髪。）持家教子一身兼，纵使劬劳苦亦甜。提瓮邅途急眉解，唾绒长夜巧针拈。

生涯有限恩深种，岁序无穷泪慢淹。踯躅鹤林惟太息，树犹如此况愁添。（身兼数职。母亲性格要强。父亲长年出差在外，我又年幼力弱，故一应重活皆由母亲独自承担。母亲心灵手巧，常为我编织各种款式的毛衣。）蓼莪哀咏念劬劳，鞠我何堪弃一朝。皲手织衣天欲雪，柔肩负重路归遥。

笃亲门第寻瓜验，克俭家规折荻描。往事几多犹历历，最难回顾立中宵。（母亲的毛衣。儿时，母亲常赶在入冬前为我改织毛衣，下班回家大包小包提着家常用品，不辞辛劳。《诗·小雅·蓼莪》：“哀哀父母，生我劬劳。……父兮生我，母兮鞠我。”《古事比》引：冬月，母病思瓜，王荐至深岭，仰天而哭，忽见岩石门青蔓，有二瓜，摘归以进，母渴遂止。《宋史·欧阳修列传》：“欧阳修字永叔，庐陵人。四岁而孤，母郑，守节自誓，亲诲之学，家贫，至以荻画地学书。幼敏悟过人，读书辄成诵。

及冠，嶷然有声。”）

第七章·母亲二三事八首

事不求人利不叨，一生居俭倍辛劳。倾囊竟献心相济，侍药何辞苦共熬。

忧在达时常虑远，安于困处少谋高。殷殷嘱托深深意，告诫儿孙谨记牢。（资儿侍夫。我大学毕业，几乎身无分文，母亲倾囊资助操办婚礼。未几父病，缠绵病榻四年余，皆赖母亲侍药照料，无怨无悔。）

大恩如土护根深，一木撑天为后林。怜媳少忙三地事，抚孙多累九年心。

从无片叶分些露，尚有余材馈比金。掩面何堪长涕泪，攀条处剩白头吟。（怜媳抚孙。妻大病初愈，母亲为减少她几处奔波辛劳，主动承担起照看带养孙儿的任务。孙儿从四个月一直带到小学三年级，期间辛劳，非语言形容。）梦犹携老负行幐，重下漓江已不能。象鼻山期迎熟客，燕窝楼待认新朋。

徒凭合影流年溯，漫理前尘乱绪增。一念差于惟笃懒，乃教人悔少陪曾。（桂林携游。母亲生前，我带她出游不多。印象比较深的，有一次我曾和母亲在退思园坐了一下午，聊了很多。可惜那一次未留下任何资料。其他几次也只留下一些照片，没有录像。目前唯一保存的是２０１１年１０月１６日至２０日去桂林旅游的录像，现在弥足珍贵。从桂林回来后，母亲就腿脚不便了。）由来任性罪频添，恃宠而骄管不严。曾有百般乖谬在，今无一语絮叨嫌。

负荆阶下容长跪，堕泪碑前乞痛砭。忏悔余生难自赎，青灯黄卷隐珠簾。（母亲的唠叨。我在溺爱中长大，一向任性。纵有百般不是，也嫌母亲唠叨。如今母亲已去，想再听一次母亲的唠叨竟成奢望。）

声声慢里唤娘回，纵不怜儿何忍推。攀膝若能拦路劝，挂冠庶可住家陪。

书留续读谁还在，梦绝重生事尽灰。一念如痴难自主，拊膺唯恐又闻雷。（看书消遣。２００２年我购置新居后，就与母亲分开住。母亲不上网，为解母亲孤独，我每年至少为母亲订阅十几种报刊。母亲晚年，闲时常去社区图书馆看书以遣孤独。母亲走后，我和儿子特意赶去社区图书馆，想象当时母亲看书的情景。《二十四孝·闻雷泣墓》：王裒，字伟元，事亲至孝。母存日，性畏雷。既卒，葬于山林，每遇风雨闻雷，即奔墓所，拜泣告曰：裒在此，母勿惧。）老去生涯倍寂寥，楼空独念旧痕凋。布娃偎枕如孙伴，文馆翻书似客招。

悔不曾多常面见，恨犹难再忽心焦。薄风疏雨依然在，路尽头疑背影遥。（床头的布娃。整理母亲遗物时，忽然发现床头有一个我儿子小时候留下的布娃娃。母亲一直放在床头。刹那间我泪流满面。我知道，这一定是母亲思念小孙子，把这个布娃娃当成一种寄托，每晚陪伴她。如果我能早点发现，也许就会抽更多时间陪伴母亲了。同时也会让儿子多陪陪奶奶。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膝下承欢有几何，流年似水去无波。倚门非怨儿探少，游宦焉知母盼多。

体弱为谁开灶爨，心忧劝我戒烟哦。可怜终老难安享，一病居然百折磨。（母亲的孤独。儿子长大分开住了，就苦了母亲。晚年的母亲，其实非常希望儿子多回家。但儿子并不理解，总以工作忙为借口拖延。）

福难消受命如斯，七十余年一涕欷。与己何妨留剩食，为儿不吝置鲜衣。

少扶梁待巢同护，老倚门期雁自归。冷落生涯多苦闷，竟无人察病些微。（一生概括。母亲享年七十五岁。她为儿子慷慨大方，但对自己比较节俭。日常总把好吃的推给儿子，自己吃剩下的。年轻的时候，她协助父亲支撑家庭。晚年独居一方，天天期盼孩子们回家。在她心中，永远只有家人而无她自己。）

第八章·无尽的思念一一首

料无人接尚天天，电话依然拨睡前。铃响七声销指末，心生万绪堵唇边。

问安应许愁如故，解闷何求事必全。默嘱今来多暑溽，遮阳伞莫忘携先。（再无人接的电话。灵堂拆除后，我把母亲住处恢复如初，一如母亲生前原样。我依然每晚一个问安电话，待铃响七声后再挂掉。也许我会永远如此。此举虽然近乎痴愚，但我愿永远这样打下去。）奈何生死不由谁，却害心伤独自知。刻木高堂难奉母，画麟虚壁枉称儿。

两行泪浊柔毫抹，半世缘悭永夜痴。合掌朝天长兀兀，雨声如叶偈如诗。（永夜伤心。《二十四孝·刻木事亲》：汉丁兰，幼丧父母，未得奉养，而思念劬劳之因，刻木为像，事之如生。

其妻久而不敬，以针戏刺其指，血出。木像见兰，眼中垂泪。兰问得其情，遂将妻弃之。）枉为人子愧终生，反哺无能睡不成。倾海大恩长沸夜，断弦孤咏最宜筝。

天悭与寿灯虽灭，梦活从头泪尚盈。梅雨一帘家在否，却难迎我下厨烹。（永夜失眠。以往每次回家，母亲都要下厨，为我做“妈妈的味道”。如今还有吗？）诀别依稀十日余，因何一个梦都无。夜倾梅雨若留墨，楼剔麝灯空泣珠。

响屧每疑提物至，抠衣犹待进门扶。可怜天不从人愿，故设鸿沟隔半途。（希望有个梦。母亲离开至今未曾梦到。母亲不喜网购，常会提着我喜欢吃的东西送到我处。我担心她劳累，不让她送，但屡劝不止。其实我心里明白，母亲是以这种方式表达对儿子的关怀。一如她，常会烧点菜送过来一样。如今这一切都不会再有了。早知如此，当初我为何不倍加珍惜呢？）故楼重返那堪居，物是人非一梦嘘。床垫薄绵浑似昨，灶堆残烬不如初。

卷帘疑夏延春短，寻伞防风碍雨疏。寂寞难销空太息，欲留还去立阶除。（物是人非。母亲住处的房子，我保留原状。即便空着，也不愿处理或出租。因为那里有母亲熟悉的味道。

那床上叠放着母亲入院前盖过的被子、灶台上的灰烬母亲来不及清理掉，窗帘还拉着防止夏天的阳光照进来，母亲的遮阳伞也藏在储物柜中等等。）病磨人去竟无方，仰面呵天涕泪长。憾抱今生终郁郁，誓求来世或茫茫。

解衣轻抚针痕密，伏枕惟期梦境详。何忍蹒跚犹似昨，路遥为送一餐忙。（睹物思人。我成年后，基本不再穿毛衣。但我珍藏着母亲给我编织的一件毛衣。想母亲的时候，我会穿一下。慈母手中线，怎不教儿心肝寸断？母亲晚年腿脚不便，犹不时烧点我爱吃的菜肴，坐公交送来。）再无人为我凭窗，小巷深深夜吠厖。扶月到家惟恨缺，拥灯向壁不成双。

甑尘犹杂蔬遗味，茶筅曾拖水唱腔。一掬哀哀儿女泪，至今难载梦浮江。（谁为我凭窗。母亲走了，我每月回母亲家一次。不是为了交付水电煤电话等各种费用，而是为了再去体味一下那个生我养我的家。那里有我熟悉的菜肴的味道，有我熟悉的煮茶声音。）梦回故宅认鞋痕，久候无人雨应门。眉不锁严容泪迸，事难推净用心存。

献芹代馔珍于席，寄语为茶暖到樽。天妒一家安乐好，强分歧路那堪论。（谁为我应门。我以往探望母亲，很少买东西。因为我不擅长购物，所以总是强塞给母亲一点零花钱。以为给了钱，就算尽孝了。其实母亲并不缺钱，她需要的是我陪伴。可惜我疏忽了。偶尔我带点东西给母亲，母亲都很珍惜，念念不忘。）跪承经帕每悲嗟，断织当年事未赊。惭比孝乌应罪己，恐无慈竹怎齐家。

空阶久雨檐垂泪，冷灶残烟案剩茶。梦固难逢期一拜，来生再养寿天涯。（儿子的忏悔。儿今生行孝有亏，有负父亲嘱托，罪不容恕。《古事比》：张讥母亡，得母彩错经帕，每对之，哽噎不胜。汉刘向《列女传·邹孟轲母》记载：孟轲少时，废学归家，孟母方绩，因引刀断其机织，曰：“子之废学，若吾断斯织也。”轲因勤学自奋，师事子思，遂成大儒。）踽踽而来探旧踪，雪泥抟处感重重。萱堂或断忘忧草，尘世仍余不老松。

脉续宗祧恩永济，根繁苗裔誓遵从。心怀一孝何须梦，自有深情动睟容。（永远同在。母亲福薄，年事未高而突然辞世。但她永远和我们同在。）老来最怕病销磨，欲去难留莫奈何。缘共韭生横割短，事随书揭倒翻多。

探庄邮梦天无址，坐夏吹尘夜有陀。寂寞人间一声喟，报恩咒即断肠歌。（报恩不尽。母子一场，往事历历在目。儿尽一生犹难报答。）尾　声

七七诗差百半成，偏留一首不言明。今生久挂心头念，后世遥闻路口迎。

期有福缘延决绝，祝无愁病碍通亨。茫茫自在天荒处，雏凤仍随老凤行。（留下一首在心里。七七四十九天内，每日一诗，不计工拙，只为母子对话。四十九首诗，差一首就满半百。

这相差的一首，我留在了心里。未来我也要离开尘世的那一天，我会把心里的那一首用作母子在天堂相认的凭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