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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苦乐年华（第2页）

我以手加额，长叹一声：“天不绝我！”

三

冬去春来，东风送暖，万树皆绿，院子里的核桃树却迟迟不见发芽。

我心中大疑，等不及了，折断一枝树枝细看，才发现它已干枯了。我十分诧异：它怎么死了？！

其实，前几年核桃树已经出现了衰老的征兆：枯枝一年比一年增多，果实却一年比一年减少。只是我不把这些放在心上罢了。后来听一位老人说，核桃树的早衰是因为年年都把它当作玉米架。每年秋季玉米收获后被编成辫子，为了省事省力，家里就把核桃树当作玉米架。试想，每年都把五六千斤的玉米棒子全压在它肩上，而且一压就是几个月，它能受得了吗？

前文说过，核桃树是父亲栽的。有道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又有言“桃三杏四梨五年，想吃核桃得九年”。父亲栽树时想到的不是他和母亲，而是我。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栽下的是一个祸根！为此，父亲去世多年后，母亲还经常抱怨他。

这棵树也曾给我带来了许多欢乐。打我记事起，它就枝叶茂密、果实累累。每年春季，随着绿叶的生长，它先吐出毛毛虫般的絮子，后来生出些许黄花，再后来豌豆般大小的核桃便生了出来。随着日月的递进，那青皮核桃便渐如鸡蛋大小。等到糜谷上场时，那青皮裂开，只要猛摇树干，核桃就破皮而落。

每年秋收季节是我最欢乐的时刻。这年年都有的欢乐一直延续到我二十一岁那年的秋天……

最初，我和母亲都恨死了这棵核桃树，都说等我伤好后就砍伐了它。

但我的伤迟迟不能好，因而也没人去砍伐它。

那段日子里，母亲常常自言自语地埋怨早已去世的父亲不该栽这孽障树，只说将来儿孙吃核桃时能记起先人，没想到却祸害了儿子。我也时常望着那树发呆，回想着活蹦乱跳的日子……第二年春天，核桃树并没因为摔伤了主人而感内疚，而是按时开花结果。到了夏日，我能拄着拐杖下床了。遵照医嘱，在母亲的搀扶下，我每日在院子里活动麻痹的双腿。核桃树犹如一把巨伞，为我们母子撑出一片绿荫。砍伐它的计划只好往后拖延。

不觉到了秋日，核桃树以它香美的果实贿赂了我们母子的嘴巴，但丝毫没能动摇我们母子砍伐它的决心。正准备实施砍伐计划，却收获了玉米，母亲发愁地望着如粪堆的玉米棒子，不知把它们往哪里存放才好。我的腿不能动，搭玉米架难于上青天。同院住的桂芳大嫂说：“拧成辫子，架在核桃树上不就好了，省事也省力。”

这真是个好主意。于是，就这么办了。砍伐的计划自然又落空了。

年年如此，核桃树便毫无愧色地在院中挺立着，尽管我们母子一直对它耿耿于怀。

天长日久，我和母亲都不再说砍伐它的话了。从春到秋，我需要它的树荫遮阳挡雨；从秋到第二年春，它担负着玉米架的重任。我们母子的生活有点离不开它了。

后来，母亲病逝了，核桃树却依然活着。我在院中活动双腿，常常驻足于树前，抚摸着那粗糙如毛铁的树皮，忆起母亲的音容笑貌，感叹人生无常……

树既死，就当伐。

核桃树轰然一声倒下，院里顿显空荡荡的，我的心中也现出一片空白……

我一如既往地拄着拐杖在院中活动麻痹的双腿，留下的脚印形成了一个以核桃树为圆心的圆圈。院中的核桃树虽然没有了，但它依然活在我心中。我早已不怨恨核桃树了。我的伤残只能怨我太大意太不小心，或者是上苍对我的惩罚吧，要我饱尝一下人生的酸甜苦辣。核桃树一介草木，何罪之有？

四

一日，我独自一人在电视机前看一场足球赛。一位朋友来访，进了屋我竟然不知。朋友见我看得这么着迷，十分诧异，问道：“你喜欢足球？”

我点了一下头。

朋友看了我半天，目光中充满困惑不解。在他看来，一个下肢瘫痪的人看足球不是自寻痛苦和烦恼吗？

我不想给他解释什么，示意他坐下也看看。足球赛结束了，结果是零比零。朋友打着哈欠说：“白费了半天劲儿，没进一个球。”

看来这位朋友喜欢看进球。罚点球最容易进球，当然场面也十分紧张精彩，但世界上绝对没有一场球赛一上来就以罚点球决胜负的，都必须踢够九十分钟；倘若胜负难分，还得加赛三十分钟；若还是平手，这才会罚点球决胜负。球迷们在电视前看球赛录像时，都避免预先知道结果，并向知道结果的人发出警告：“不许说！”

看过一个电视短剧，剧中主人公是个足球迷，由于工作忙常常看不上足球赛的现场直播，只好过后看录像，却怕那些看过现场直播的人告诉他结果，便在脖子上挂了个牌子，牌上大书：不谈足球！

由此看来，球迷们着迷的并不是比赛的结果，而是比赛的过程。在不少于九十分钟的过程中，他们欣赏球员的矫健、坚强、智慧和优美；他们在球员努力拼搏、前途未卜的过程中享受艰辛，享受激情，享受惊险，享受渴望，享受欢乐。

当我坐在电视机前看足球赛时，谁胜谁负我并不太在意。我的眼中只有那一双双健美结实充满力量的腿和那小小的球。我的整个身心都随着那一双双健美结实充满力量的腿在突奔，随着那球儿在腾飞。此时此刻，我获得了健康，获得了男子汉应有的胆魄、勇气和雄姿，我觉得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我常常这样想，那绿茵茵的赛场不就是人生的竞技场吗？人的一生多么像一场球赛，区别无非时间长短而已。老天在冥冥之中给我们设置了很多障碍，为的是给生命一个多姿多彩的过程，才使我们的生命中有欢乐有痛苦，有趣味有无聊，有悲欢有离合，有悲壮有辉煌。

人生最大的意义在于奋斗的过程，而不在于结果。虽然任何人最终的结局都是死，然而每个人一生所走过的路都不尽相同，在奋斗的过程中你会获得充实与辉煌，在颓废的过程中你得到的是空虚与平庸。

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生命的全过程，但在这个过程中老天并不宠爱每一个人。譬如我，老天就不喜欢，让我下肢瘫痪了，不管我怎么想不通也没用。然而，老天并没终结我的生命旅程，好比一场球赛，输局已定，可还有时间要你往下踢。那就鼓起勇气往下踢吧。不能在平坦的人生旅途上获得幸福和欢乐，那就在坎坷的逆境中争取辉煌的悲壮吧！

有位残疾朋友说得好：“当生命以美的形式证明其价值的时候，幸福是享受，痛苦也是享受。”

那我就“享受”这份痛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