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容恪从包房出来,已经是半个小时后,我正捧着鲜榨果汁坐在喷泉广场旁边的椅子上休息,他和马章莱从走廊往这边过来,还是何一池先看到的,他喊了我一声,我将目光从水池内收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纪容恪脸上笑意十分深,可马章莱并不轻松愉悦,但也不见最开始的锐气与阴沉,他们又简单说了两句,互相握手告辞。
马章莱没有随我们离开,而是走上二楼不知道去见什么人,纪容恪扫了一眼门外停泊的几辆车,车中走下来一群人,有五六名西装革履,打扮尊贵,身后跟着大批保镖,十分气派。为首的年轻男人三十多岁,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着有点眼熟,但我不认识,他抬头看了看金达的牌匾,他笑着不知指点什么,旁边几名男人都点头附和,对他毕恭毕敬。
年纪轻轻便如此众星捧月,不是纪容恪这样年少打拼,就是靠着家里老爹和祖宗。看这个男人的模样,应该属于后者,是不学无术的富二代还是白手起家的英才,从他身上的气魄和风度便能窥探一二。
何一池看到后他对纪容恪小声说,“龙建少东家来了,今天他也约了马章莱。”
纪容恪透过窗玻璃看了片刻,他将放在口袋里的墨镜戴上,似乎不太愿意被那伙人认出来,金达没有后门和旁门,只有这一扇正门,我们避让不了,何一池走在前面开路,我和纪容恪紧随其后,那伙人迈上台阶,两名保镖将门推开,为后面几位公子哥让出路来,我们迎面走了碰头,尽管纪容恪十分低调垂下脸,可还是被龙建少东家认了出来,他拦在纪容恪面前,试探着喊了声纪老板,纪容恪见躲不过,他才抬起头摘掉墨镜笑了笑,“龙少爷。”
龙少爷一见真是他,他脸上笑容绽开,“纪老板也到这边玩儿,怎么不提前通知一声,我好摆宴款待,我们也有大半年没见过了。”
纪容恪说,“华南地盘大,我常年在华南华西,你在华北华东,又没有公事来往,自然很难交集。”
龙少爷说,“我来这里约了人,要不纪老板找个地方休息,等我见了他回来,再请您玩儿玩儿。”
他说完凑到纪容恪面前,压低了声音讳莫如深,“听说二楼来了几个俄罗斯小妞儿,特辣,我早就吩咐经理给我留下,先别开苞,我亲自来,怎么样,我带纪老板上去尝尝鲜?”
纪容恪笑着说,“龙少爷美意我心领,就不夺人所爱。”
“也是,金苑什么妞儿没有啊,全华南最好的都被纪老板拢去了,天仙您也看不上眼。那得了,我不强求,玩儿女人我喜欢,纪老板正人君子也未必放得开,不如改日我亲自登门拜访。”
纪容恪和他抱拳说了声回见,便从餐厅大门内出来,龙少爷和我们错过后,他旁边的人和他小声说了句什么,他骤然顿悟,他站住脚转身往外面看,似乎回味过来今天纪容恪出现在这里恐怕和马章莱有关,但没有给他再询问的机会,何一池已经飞快将车开出了金达度假村。
我坐在车里没忍住笑出来,纪容恪坐在我旁边正把玩我的手,他漫不经心问我笑什么,我骂了句蠢货,他听罢也大笑出来,“你在说龙奎吗。”
我说不然呢,龙建交到他手上,覆灭指日可待,这和无能昏君有什么区别。
纪容恪将我手攥在他掌心里,他掌心滚烫,似乎着了火,“龙奎是独子,没有兄弟姊妹,他爸爸也没得选择,只能把这份呕心沥血的产业传给他,毁在他手上总好过送给外人,许多人都是如此,非常的自私和护犊,哪怕分明有更好的人选,也会由自己子女继承,相比较能否让辉煌继续,他们更愿意自毁自消。”
龙建是华南老牌企业,曾一度把持龙头位置长达二十八年,在纪容恪这些后生可畏下,逐渐跌下战无不胜的神坛,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龙建的名号叫出去,几乎没有不服气的,因为这个集团创造了太多经济神话,已然成为华南的一个标志。
原先霍砚尘就曾断定,龙建的辉煌过不去十年,因为龙老先生要退位,到底是世袭还是禅让,成为了很大的悬念,选择前者龙建势必衰败消亡,最终成为这群年轻的壮狼口中猎物,果然龙老先生聪明一辈子,还是糊涂了一步棋。
“血浓于水没有错,可龙奎太蠢,而华南的商人却是全国最精的,不管谁看上了龙建,从这个蠢货手中轻而易举就可以掠夺过来,毫不费力。”
纪容恪笑着问我,“你希望我掠夺吗。”
我一怔,他从没有表达过对龙建的兴趣,如果有,也是近期或者刚才才萌生的,我反问他,“你要掠夺吗,不给那傻子留一条活路?”
“有这个打算了。掠夺来变卖股份,给你和孩子一份保障。在席间你说,担心我也会步上霍砚尘后辙,我也想过,这可能性很大,苍天有眼不会让我嚣张一辈子,我的财产继承权会由贺润持有,我希望在我还能折腾得起时,送给我的女人孩子一个无忧无虑的未来。假如我死了,我也能瞑目。”
“胡说八道!”我气红了眼,狠狠捂住他嘴巴,还觉得不解气,我干脆用另外一只手在他胸口的肌肉上重重拧掐了一把,他看我脸色变了,从没有这么阴沉过,他自知失言,撅起薄唇在我掌心啄了啄,湿漉漉的舌尖滑过手掌纹路,留下一圈浅浅的水痕,我装作非常嫌弃的样子,在他脸上蹭了蹭,“哪有人咒自己死的,你知道天饶不了你你还不收敛。”
他不再说话,忽然嬉皮笑脸的用脑袋拱了拱我脖子,他牙齿咬住我领口的拉链,一点点向下拖,很快露出锁骨,接着便暴露出大片雪白的胸脯,他脸埋在里面闷闷的笑,“如果我死了你哭不哭。”
“纪容恪你还说。”
我彻底冷了脸,连声音都结着冰茬,他这一刻忽然极其不安分不老实,非要逼问出结果,像一个要糖吃的孩子。
“你回答我,你哭不哭。”
我气得用力捶打他后背,我最怕,我最怕这个问题,我总觉得有什么在一点点逼近,我甚至听到了脚步声,可我看不到,眼前一片大雾弥漫,遮盖住了前方的路途。
我怕极了,我不能听到半个死字从他口中吐出来,我会发慌,会崩溃,会魔症,像是有几万只蚂蚁在我心尖上密密麻麻的啃咬。
没有人感受得到那种滋味,因为他的身份太特殊,他随时都走在刀刃上,每一步鲜血淋漓,他奔跑在枪口下,掠夺着朝他射入的子弹,稍有不慎就贯穿进他胸膛和眉心。
每当黄昏或深夜,他从外面回来那一刻,我都会长长的松口气,像在烈火上煎炸了许久,被一桶冰水熄灭火焰,拯救了我奄奄一息的灵魂。
我确信他没死,他又多活了一天,我抱住他不是因为倾诉思想,而是我庆幸,庆幸我又看到了他,而不是等来噩耗。
这是怎样的日子,我熬过一天都不想再回头看。贺润什么都不知道,她活得太天真,她被包裹在一层层厚重的蚕蛹下,像一个无知婴儿,她只知道享受这个男人的风光与潇洒,在她的世界里生死太遥远。
担惊受怕提心吊胆的滋味真的快要把我折磨疯,我好羡慕,羡慕那些可以与心爱男人举案齐眉相扶到老的女人,她们不用担心前一刻还好端端对自己笑的他,下一刻就成为冰凉的白骨。
而我不行,我多少个夜晚都睡不着,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还剩多少。
我手抱着他脑袋,他鼻梁就贴在我心脏位置,每每跳动一下,他的唇也跟着重重颤抖。
我说我不会哭,我会立刻带着孩子找新爸爸,披上最漂亮的婚纱,把你给不了我的梦都热烈圆掉。
纪容恪笑着说,“嘴硬,冯锦,这个臭毛病你什么时候能改掉。”
“我没嘴硬。”我特别平静说,“纪容恪,我二十四了,贺润二十四的时候,都已经嫁给你了。女人又哭又笑一辈子,不就是为了一场婚姻吗。”
纪容恪抱住我的手臂骤然死死环紧,“我不允许。我会被你气活,会诈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