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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花树哭了（第3页）

成长，不仅让春苗的身体发生着变化，也让她的心灵变得更加坚强勇敢。同时，她也更加敏感起来。和异性不知不觉变得疏远，不再像从前一样手牵手地做游戏，不再无拘无束地打闹，不再你掐我一下胳膊，我揪你一下耳朵，甚至，在一起说说话也感到羞涩，怕同学笑话。

这些微小的变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家都毫无察觉，但是谁也无法避免。

黑豆的爷爷自从回家以后，就只能每天躺在床上，连话都说不清，更别说生活自理了。

床，成了爷爷的全世界。

爷爷在床上吃饭喝水，拉屎拉尿。黑豆无奈，只能每天给爷爷洗被子、洗床单，每天给他喂饭喂水。好在有竹竿的帮忙，让黑豆终于坚强地挺过了半个月。

半个月下来，黑豆的小圆脸瘦了一大圈，脸色蜡黄，眼窝深陷，挂着两个大大的眼袋。

春苗去学校报完名，同学们才陆陆续续往学校走。她是第一个到学校报名的。

梨花镇初级中学里已经有不少老师认识春苗了。大家都知道她学习很好，很懂事，不仅能操持家务，还能歌善舞，简直就是留守儿童中的一个榜样。镇子只有这么大，镇上的孩子也就只有这么多，春苗的好名声早就在老师们之间传开了。

春苗看到许多陌生的面孔，来这里上初中的不仅有梨花小学的学生，还有许多村小的孩子。他们上完村里的小学，就要来镇上读初中了。他们虽然看上去还是个孩子，但不得不离开父母，开始了寄宿制学校的生活。

那些从村小来的学生，有的需要骑一两个小时自行车才能到镇上，有的家庭条件稍微好点儿，会有爸妈或者爷爷奶奶骑摩托车送。

和这些同学比起来，春苗觉得自己太幸福了，至少她可以每天回家，和奶奶在一起。

自从妈妈带着弟弟离开以后，春苗对奶奶更加依赖了，几乎寸步都不愿意离开奶奶。她知道，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奶奶，没有人会照管她、疼爱她。奶奶就是她的全世界。

春苗从街上穿过往家走，发现黑豆和竹竿正坐在路边的一棵槐树下说话。黑豆热得满头大汗，竹竿的口水又流了下来，他用手背抹了一把，然后把手背上的口水随意地擦在了衣服上。

竹竿的白色短袖，几乎成黑色的了。自从姐姐走后，竹竿就彻底没人管了，继母才不会帮他洗衣服呢。竹竿的个子又长高了一截，大概有一米七五的样子，干瘦的四肢如同四根木棒，脸颊也干瘪着，一点儿血色也没有。

“喂，你们还不去报名？”春苗对黑豆和竹竿喊道。

“不去，我去上学了，我爷爷可咋办？”黑豆歪着脑袋说。黑豆心里其实还是想去上学的，可是摆在眼前的事实是，爷爷离不开人，他随时要喝水，要拉屎拉尿，没有人收拾的话，爷爷和睡在茅坑上有什么区别呢？

“你不去上学，将来怎么办？”春苗也知道黑豆现在焦头烂额的，可还是替他担忧。对于黑豆来说，过一天算一天，更不会考虑将来！

黑豆的眼眶里噙满了泪水，他绝望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丝光亮，那种无尽的空洞和迷惘，让春苗感到心疼。

“管……管什么将来……我们……我们……不上学了……”竹竿也气恼了，仰着头固执地说。

黑豆黝黑的脸上，那颗像黑色豆子一样的胎记也无精打采，他没有了往日的淘气，一腔英雄热血也不复存在。

他的声音弱弱的、细细的，从哽咽的喉咙里挤出来：“不上学了，我要照顾爷爷。在这个世界上，爷爷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春苗何尝不是如此呢，奶奶也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春苗蹲下来，看着黑豆哀伤的脸，泪水被他强忍了回去，眼眶红得如同九月的夕阳。

这时，不远处，竹竿的继母带着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朝这边走来，对竹竿喊道：“喂！你还不去报名，坐在这里干啥？”

竹竿吓得一个激灵，赶紧从地上站起来，低着头，全身都在颤抖。“我……我……我不想……”

“你爸明天就回来了，你赶紧去报名，完了回家把屋里收拾收拾，别让你爸看了生气，以为我平时不管你呢。”竹竿的继母此刻说话的语气和平时不大一样，那股子凶神恶煞气和见了竹竿就冒出来的无名火，被她生生地压进了肚子里。

是啊，竹竿的爸爸要回来了，继母再对竹竿又打又骂，似乎就太说不过去了。平日里，竹竿的爸爸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老婆是什么样子，但是见了面，大家还是要表现得和和美美，不然一家人的日子怎么过呢？

爸爸要回来的消息，竹竿一个星期前就知道了。那天，竹竿那双一走路就夹脚的鞋子的底子完全断掉了，听见继母在接电话，是爸爸打来的。爸爸在电话里问继母：“鹏鹏（竹竿的本名）要开学了，上中学的用具准备了没有？”

继母说：“准备好了，就等开学了。”

爸爸在电话那边又说：“不管咋样，一定要让他继续上学，不上学，这么大的娃能干啥？好歹让他再混完三年初中……”

竹竿心里知道，继母根本不关心他上学不上学，让他赶紧去报名，只是为了让丈夫回来以后，知道她没有剥夺孩子上学的权利罢了。

“走，我跟你一起去。”继母的语气很平淡，没有刻意的讨好，也没有长辈的关心和疼爱。

竹竿跟着继母走了。

竹竿不得不跟着继母走，虽然继母那张脸上此刻是风平浪静的，可是爸爸走了之后呢？继母又会像从前一样，用世界上最狠毒的语言辱骂他，手边有什么东西就用什么东西打他。

竹竿高高瘦瘦的个子，在矮胖的继母面前，却一点儿用也没有，他只能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这是他骨子里的懦弱，如同血液一样是他身体里的一部分。

黑豆看着竹竿跟继母走了，对春苗说：“你快回去吧，别劝我了……”

春苗看看黑豆，又看看远去的竹竿和他继母的背影，再看看天空，此刻万里无云，阳光明媚。她的心却是阴沉沉的，一点光亮和温度也没有。

“黑豆，不管多么艰难，你都不能不上学啊！”过了好一阵子，春苗还是忍不住劝说黑豆。

“我上学又能怎么样，不上学又能怎么样？还指望我将来考个大学吗？别开玩笑了，就我这样的成绩……话又说回来，就算上了大学又能怎样？再说了，我如果去上学了，我爷爷怎么办？我爷爷在床上拉屎拉尿，谁给他收拾？”说罢，黑豆的眼泪终于还是没能控制住，扑簌簌地滚落下来。“爷爷挣的钱全都寄出去了，我们没有钱，我们吃什么呀？你就别瞎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