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松堂中一片死寂,耳畔唯有枯叶沙沙,守卫弟子皆沉默不敢言,连交接岗时亦屏息静气,与前几日的喧嚣沸腾反形成鲜明对比。
桌上燃着一盏豆火,一名黑衣人正站在那里,慢条斯理地泡着茶:“看来季燕然是打定主意,不会向着五爷了。”
“当初我便提醒过你,季燕然与凌飞关系匪浅,怕是不会帮我们这个忙。”江南震重重放下茶杯,语调中多有不满。
“原是我错了,竟会觉得季燕然或许与旁人不同,想着云倚风命不久矣,先救他也无妨。”黑衣人嗤笑,自嘲般叹了一声,“可事实上,那宫里还真是没有一个守信重诺的君子,呵。”
江南震问:“那现在要如何?”
“萧王背信弃义,现如今他那小情儿也好了,我们没了把柄,五爷觉得还能如何?”黑衣人摇头,轻描淡写道,“算了吧。”
江南震放在桌上的拳头一握:“算了?”
“八十万黑蛟营呢,可不是只有算了,否则呢?难不成还要去与季燕然坐下讲道理?”黑衣人与他对视,“对朝廷而言,让江凌飞做掌门,显然要比让五爷做掌门来得更放心,他们自会趋利避害。说不定你那宝贝侄儿,根本就是受朝廷撺掇与利诱,才会突然就生出了掌门的心思。”
江南震面色阴沉。他先前不是没有想过,季燕然或许会在拿到血灵芝后毁约,但却无论如何也没料到,居然是选在了这种时候——没有在刚找到血灵芝时翻脸,没有在刚抵达江家时翻脸,偏偏在自己即将接任掌门,在江湖各门派都已抵达丹枫城,准备登门道喜的时候,突然发难。这便不仅仅是言而无信了,简直就像当众扇自己耳光,内心如何能忍得下这份屈辱。
“李家的人啊,啧。”黑衣人又劝,“不过五爷也莫动怒,这世上的事情,都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江凌飞上位对我们而言,也并非全是坏事,至少能先借他的手,除去江凌寺与黎青海。”
江南震冷冷提醒:“别忘了,还有大哥遇袭一事,也在等着新任掌门去查,你就不怕——”
“我怕什么?”黑衣人放下茶杯,故作纳闷,“这件事不是四少爷做的吗?与你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江南震:“”
“放心。”黑衣人轻轻一笑,“现在的江家啊,就是个处处漏水的破筛子,不如让那位三少爷先费心修补好了,五爷再接过来,也不算吃亏。”
季燕然在客栈里等了两日,也没能等来江南震。
直到第三天方才等来一个消息,说是江五爷顽疾复发,卧床不起,一时片刻估计没法接任掌门了。城中顿时人人哗然,不知情的,暗自嘀咕这江家掌门的位置是不是被人下了诅咒,怎么谁靠近谁倒霉,走火入魔了一个,被关进水牢的一个,现在又多了一个顽疾复发。而消息灵通的,反应敏捷的,已经连贺礼都重新备好一份,准备捆上贺喜的红绸缎送往烟月纱了。
云倚风道:“看来那位江五爷,已经认定了王爷与江大哥是一伙。”
“这次的确是我们不义在先。”季燕然叹气,“但皇命在上,也只有先查明往事,再做定夺了。”
当然,为了表示歉意,不管有没有用吧,云倚风还是精心挑选了许多礼物,亲自前往苍松堂“探病”。江南震卧床不见客,连帐子都没掀起来,只有夫人不咸不淡应了两句,连一杯隔夜茶水都没奉上,就吩咐管家将人“请”出了大门。
身后一片疯狂狗叫。
云门主淡定地加快了脚步。
再往前走,就是梧桐苑,江凌晨的居所。
院中一片刀枪相撞之声,少年手持白鹭剑,正在与家中武师过招。他年纪虽小,出招时却已有了几分咄咄逼人的凌厉模样,于屋顶横手扫退数十人后,心中暗自得意,刚欲收招落地,余光却瞥见云倚风正站在门口,笑着看自己。
一群小丫鬟挤在屋檐下,方才还使劲挥舞着帕子给九少爷鼓掌呢,现在却都将目光投向了别处,脸红心跳,你推推我,我推推你。
江凌晨冷哼一声,手中寒光一闪,竟是直直向着云倚风的胸口刺去。
“啊!”院里一片惊呼。
“少爷万万不可!”武师也大惊失色。
云倚风脚下一闪,雪白衣摆自他身侧堪堪擦过,单手顺势往少年肩头一敲,江凌晨只觉手臂一麻,不由自主便踉跄两步,剑也“当啷”掉落在地。
武师与小丫鬟们见势不妙,赶紧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看见少爷狼狈落败,各自悄咪咪溜走了。
院中寂静,云倚风弯腰将剑捡起来:“九少爷若想学,方才那招叫‘青云羡鸟’。”
“你是来找三哥的?”江凌晨合剑回鞘,一屁股坐在台阶上。
“我是来探望江五爷的。”云倚风和气答曰,“听说他病了。”
江凌晨与他对视,显然对风雨门的无耻程度又有了全新了解,五叔为什么病的,你与萧王心里不清楚吗,居然还大言不惭跑来“探望”?不过话说回来,鉴于自己与三哥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与五叔又并没有什么深厚感情,所以他还是颇为感谢这份“无耻”的,连带着也原谅了方才那一敲,并且决定大发慈悲,接受对方的示好:“青云羡鸟,是风雨门的轻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