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一个人空想到了月上树梢,院外刻意放轻的动作窸窣传来,寂明这才收回游荡已久的神思,回头一望,却是心中微微怔忪。
南娆撑在矮墙头上露出一张看着便行为不轨的脸,嘴唇微抿,见寂明凝望着她,便尴尬地笑了笑,压低了声音道——
“禅师见谅,我家丫鬟管得严,在正门那条道上把着门……”
寂明看着她沉默了片刻,起身走至墙下,南颜以为要被训斥了,却又见他伸出手来。
“来。”
就好似天上皎然的月色忽然有了几分烟火气,南娆不可避免地心跳快了快,麻利地翻过墙头,搭上他的手跳了下来,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从他沉静温和的侧脸,看至满头雪银的长发,越发好奇。
“父亲一直说我小时候被禅师抱过,连我的名字也是禅师起的,可我见了禅师,却不像是见了长辈……冒昧问一声,禅师究竟多大了?”
寂明语塞,回身刚走了不到十步,南娆这边接着便是跟过来一套连吹带打听。
“我本是来修行的,一见禅师,却又无心修行了。”
“你真是神仙吗?”
“好吧,就算不是神仙,禅师风姿佼然,怎么会出家呢?”
“我既入了庙,便是与佛无缘,与禅师也是有缘的,给我起个法号可好?”
寂明停住步子,道:“抱歉,我……现下不是出家人,你的法号,我取不了。”
南娆愣了愣,道:“可这山寺不是禅师所立的吗?”
“心不在释迦,与还俗无异。”寂明取出那根簪子,放在南娆手心,“修得不算齐整。”
南娆握着簪子,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道:“我该怎么谢你?”
寂明顿了顿,道:“你会酿酒吗?”
“我娘是沽酒娘子出身,酿酒不难,倒是禅师,已经不忌酒了吗?”
趁着一抹月色悄然入云,寂明低声道:“你酿的酒,我不忌。”
“……”
又过了月余,南府的丫鬟实在无法再无视她家小姐不分昼夜地往一个僧人居所流窜的动静,便趁着下山采买的时候,乘驴车回了趟孔州城,打算让南员外给南娆换个寺庙小住,省得惹出事端,哪知这一回去,便发现家里出了事。
这一日,寂明早早便看见庭院中南娆留下的字条,说是去山麓桃花林取她酿好的酒,可直至等到了入夜,南娆依然未曾回转。
作为当世修为最为高深的这一拨人,寂明算得了所有人的福祸,却算不得与他自身相关之人,阖目将神识从山上铺开几百余里,便眉梢一冷,消失在山寺里。
与此同时,孔州城。
“……此次爹娘染了瘟疫,走时太匆忙,翠翠,你将这封信送至驿站,让驿站的人送去庙里吧。”
南娆今日本与寂明有约,可回去的路上,却听闻家丁来报,说是她年迈的父母辈瘟疫所染,家中更是被州府清理瘟疫的官差包围住,想要把她爹娘带去瘟疫棚。
那负责治理瘟疫的权贵庸碌无为,本来应该救治病患的瘟疫棚久失治理,藏污纳垢,每日都有死人被抬出,南员外也是有名的乡绅,按理说不至于如此,可等南娆到了孔州城,在家门口瞧见一顶华丽的轿子堵在门前时,一切都明白了。
郡守笑得腻人,道:“南家侄女,本官也是没办法,这瘟疫事关重大,今日若不把南兄夫妇送到瘟疫棚,他日染病的人多了,谁能担待得起?”
马车帘子撩起,南娆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四下都传出低低的惊呼声。
“我父母年迈,自是不可能去瘟疫棚,大人何不直言?是要我插标卖首,还是准备赎金?”
她分明只是一个菁华年少的姑娘家,说话时眉眼之煞艳,却是让一众权位在手的人不敢直视。
轿子里的京城权贵哈哈一笑,从轿子里下来,走到她面前,满眼惊艳之色,道:“好一个绝代佳人,比那些无趣的柔顺女子有意思多了。不过你放心,本侯可不舍得让你屈居后院,以你这倾国倾城之容,我看索性便入宫为妃,助本侯平步青云如何?”
南娆面无惧色,冷笑道:“有这样的好事?”
“不过嘛,本侯的长姐亦为宠妃,你不可越过她去。”那权贵压低了声音,道,“除了子嗣,你什么都可以有,你的父母,本侯爷会照顾他们安度晚年。”
这一瞬间,南娆有一种错觉,她好似感觉到若她一怒,面前所有人都只能落得个伏尸血流的下场。
好像一种……与生俱来的高傲与强大。
可现实是,她不得不暂时答应权贵的诉求,跟着权贵的车队北上离开了孔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