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省委大楼,一股刚烈的寒风瞬间将齐天翔包围了起来,使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匆匆走过卵石小道,走进赵浩南的办公室,才觉得好一些。
“今年冬天冷的邪乎,怎么觉得这么难熬。”齐天翔迎着赵浩南温和的目光,笑着寒暄着。
“冷不是坏事,各人自有应对的方法,俗话说天冷冷一人,天热热大家。”赵浩南呵呵笑着对齐天翔说:“怕是你天翔同志心冷了吧!”说着话,赵浩南转向沙发上的郑明,有意调侃道:“书生忧国,苦寒难耐,以至于心冷异常。是不是啊!老郑。”
“他心冷?我不信,怕是心热如火,肝火上攻,以至于脾胃虚寒,身体表征应对不来寒风侵袭,才导致的感觉错混。”郑明淡淡笑着应对着,望着齐天翔,拍拍身下的沙发,示意齐天翔坐在他旁边。
“一针见血,不愧是中医世家出身,望、闻、问、切四字真经了然于胸,单一个望字就入木三分啊!”赵浩南钦佩地看着郑明,由衷地感叹道:“看来你离休之后有事干了,可以开中医诊所了。”
“谁要开中医诊所?”赵浩南的话被推门进来的林东生接了过去,慢悠悠地说:“先在我老林身上试试手,治好了我这腰腿痛的老毛病,再开中医诊所不迟。”
“这都哪跟哪啊!我和浩南同志正给天翔同志瞧病呢?怎么又出来了你东生同志的腰腿痛,这不是要累死庸医吗?”郑明微微笑着,站起身同林东生握了一下手,看着他关切地寒暄道:“天气寒冷,注意少喝些绿茶,避免骨质疏松,这是当紧的保健之法。”
“天翔同志进门就说冷,我跟老郑在帮他寻找症结所在,我说是心情,老郑说体质,正好你老林给评断评断。”赵浩南笑眯眯地做了个手势,请林东生随便坐。
“我看天翔还是实在人,实话实说,公正客观,今天是冷的邪乎。”林东生慢慢咬着牙坐下,呵呵笑着说:“不过还是干冷,要能透透地下一场雪就好了。”
“看来还是林省长主持公道,不然三位老大哥欺负一个书生,这话传出去,怎么也不好听不是。”齐天翔开心地抗议着,等着林东生坐下后,才慢慢坐在进门的沙发上,心里很是感到轻松,这样的气氛下开始严峻的汇报,毕竟还是值得庆幸的。
“看你这咬牙切齿的难受劲,看来这腰腿疼把你老伙计折腾的够呛,不行住几天院,好好看看。”赵浩南看着林东生坐下时艰难的神情,不由关切地说道,尽量使语气轻松,毕竟过分刺激林东生的感受,但脸上的关心却是真诚的。
“这眼看到年底了,哪有时间享哪个清福啊!”林东生淡淡地回应着,似乎觉得自己的话语有表功的成分,就呵呵笑着对赵浩南说:“这都是老毛病了,年轻时在工厂受过伤,没什么大不了的,咬咬牙就挺过去了。”
“那就好,还是多多注意才是。”赵浩南温和地看着林东生,轻轻地叮嘱着,随即收回了话头,转向了正题,目光温煦地扫视着郑明和齐天翔,简短地说:“人都到齐了,咱们开始吧!”
到了可以掌控全省政治经济和社会生活这样的级别,站在金字塔尖的就是那么几位,各自的权力施展和制约就需要格外的谨慎,因此常委会和小范围的通气会,就是灵活把握的形式,也是开展工作的有效手段。尽管赵浩南是拿总的一把手,但由于根基和资历,并不是事事处处都能掌控所有,每个人都有相应的分工,而每个人的工作方法和方式都有各自的特点,插手过多或放手过分,都可能产生不利的影响,而效果却只能是在私下里发酵,因此寒暄就是他们之间适可而止的方式,正式谈工作的气氛和火候就需要各自把握了,这就是所谓的政治智慧。
说着话眼光定格在齐天翔脸上,慢慢地说着开场白:“今天的通气会是天翔同志提议的,原本是希望在常委会上进行通报,但我个人感觉问题的敏感性,还是建议小范围地通通气,难得咱们几个老伙计能够凑到一起,不容易。可更不容易的是天翔同志,始终默默地做着事情,需要拿主意的时候,按照组织原则提请我们几个老伙计把把关,这点实在难得。”
赵浩南字斟字琢地说了几句,似乎有些艰难,其实自己也很清楚这样的表白可能带来的负面作用,尤其是还要兼顾林东生的感受,但不说显然是不可能的,于是索性放开了顾虑,开诚布公地接着说:“对于反腐倡廉,我的态度始终是明确的,也不回避自己的担心,担心区域或范围的失控,会对全省政治,尤其是经济工作全局,产生不利的影响,毕竟相对于全省政治经济全局,反腐工作只是一个方面的内容,不能出现任何的闪失,而时间也不可能让我们重头来过。”
赵浩南慢慢地说着,眼光巡视着在座的各位,尤其是林东生的反应,这一段铺垫可以说是替林东生说的,因为所有担心里头,对经济工作的影响,是他最担心的。看到林东生和缓的神情,赵浩南心里有了些许的欣慰,同时也对齐天翔下来的汇报扫清了不利的环境障碍,接下来的讲话就顺畅了很多,“但担心归担心,事实就严峻地摆在哪里,从全省的情况看,腐败和玩忽职守,已经到了不能容忍的地步,不是我们不做就不存在,而是不做对不起党,对不起国家,更对不起全省七千万父老乡亲的信赖,也无法向自己的良心交待。”
赵浩南很快意识到了自己话中的激愤,就立刻收缩住情绪,望着齐天翔,温和地说:“我就先说到这里,下面请天翔同志开始通报吧!”
从进到赵浩南的办公室,齐天翔始终处在激烈的情绪博弈之中,从电话请示郑明,到接受郑明的建议,给赵浩南通电话,说明自己的想法,仅仅只有一天的时间,而这一天的时间里,赵浩南从河海省西部,林东生在海东调研,郑明从北京赶回来,就是为了听取自己的专题汇报,心里觉得暖暖的,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感动。毕竟临近年底,千头万绪的工作,都等待着几位当家人作出决断,可却都毫不犹豫地放下了手头的工作,聚集在一起听取自己分管部门的工作汇报,这不仅仅只是肯定,而是一种巨大的支持,还有的就是信任和信赖了。
“我就长话短说,不占用几位领导的时间,尤其是林省长忍着疼痛来听我汇报,我就捡重要的说,纪委工作报告下来再书面呈送各位领导。”
“别拖泥带水的,捡重要的说。”林东生看齐天翔拿自己说事,有些不快地瞪起了眼睛,但望向齐天翔的目光里却透着柔和,似乎并不愿掩饰自己对他的喜欢和钟爱。自从上次单独听取了齐天翔关于河州重机集团财务问题的汇报之后,心里就对齐天翔的知识层面和能力,有了很高的评价,而且对齐天翔主动退出河州重机集团的规范整顿工作,更认为是对他和省政府的尊重,就更加深了对齐天翔的好感。而且这样的表白,同时也是对赵浩南讲话的回应,对于经济工作的担心,以及对于整体工作的评价,他林东生知道该怎么平衡,因为他不但是河海省政府的省长,更是省委的副书记,对反腐的认识,不是那么肤浅,更不会弱视到只盯着经济数据,这样的政治智慧他同样具备。但此刻并不是争论的时候,而且他也没有准备与赵浩南争论,相反到对他善意的关照心生感激,因此就温和地说:“今天就是来听你汇报的,我和浩南同志的观点一致,省政府和我本人,坚决支持省纪委和你天翔同志的工作。”
“谢谢各位老大哥的理解和支持。”齐天翔感激地一一看向赵浩南、林东生和郑明,尤其是看到郑明眼中赞许的神情时,心里涌起了一股热流,赶忙收起心中复杂的情绪,调整了一下坐姿,似乎也将思绪调整了回来,开始切入正题。
“今天汇报的主要是几个方面,一个是前不久中央纪委领导调查的问题,一个是华沂市几位领导干部的贪腐问题,另一个就是河州重机集团问题的最新进展,再有一个就是集团财务状况恶化的问题。”
齐天翔简短而清晰地讲了需要汇报的几个问题,看到引起了几位当家人的关注,就平缓了一下声调接着说:“前不久在北京,中纪委领导曾专门问起了唐全德的问题,而且中纪委也为此展开了一系列的调查,基本掌握了他利用职务上的便利,构建利益集团谋取私利,以及生活腐化堕落等问题。这其中不单是个人贪腐,还涉及利用手中的权利,操控企业和企业集团恶意并购和垄断市场,扰乱正常经营秩序和竞争环境,以及利益输送和内外勾结等等问题。牵扯到的人很多,面也很广,不但有中央高层,相关省市党政领导,还有全国范围的大型企业和企业集团,甚至还有驻外机构和国外势力参与,可以说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他只是其中重要的一环,也就是个重量级操盘手的角色。由于他是从我省出去的干部,盘根错节的关系中我省占据了很大一部分,其中河州重机集团和华沂市范围情况比较严重。经过我们的补充调查,河州重机集团西北并购,以及雁北集团的并购,都是经过他的授意进行的,不但严重的高估了并购标的,造成了国有资产的流失,而且形成了很恶劣的连带效应,对当地经济带来了很严重的负面影响,同时大范围地调动资金,也使河州重机集团资金处于严重崩溃的边缘。华沂市的情况基本相似,华沂钢铁集团,以及煤炭集团,通过他和其代言人操控,不但转移了大批资产,而且以合资的名义,致使几个大型国有企业集团,已经变相被国外企业或国内民营企业控制,这其中有钢铁集团,石化集团,物流集团等等,可以说情况已经到了非常严峻的地步。”
齐天翔一口气将唐全德的情况和盘托出,并没有什么隐晦,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纠结的问题,毕竟唐全德是河海省出去的干部,而如今又高居国家重要部委的位置,本身就与河海省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样的时间节点说出细节是不是合适,消息是不是会泄露,但经过反复的权衡,特别是结合调查得到的材料,可以基本确定在座的几位没有牵扯其中,起码没有明显的证据表明有关联。另外不将唐全德的情况说清楚,下来的调查和行动就无法展开,说开了或许更有利于决策和操作。
想到了这一层,齐天翔注意观察了几位领导的反应,特别是赵浩南和林东生的表情,郑明的表情不看也可以明了,所有的事情他都知道并参与了汇报,应该有相应的思想准备。赵浩南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在认真地听,一副气定神闲的神态,即使是修为高深,能够做到如此平静也不易。相信以他的消息来源和关系网络,即使郑明没有给他透露过部分内容,也可以从其他渠道了解一下内幕。
倒是林东生的表情让齐天翔有些隐隐的担心,自始至终他的眉头都是紧锁的,而且脸上的表情痛苦不堪,似乎是竭力忍受着痛苦的折磨。这样反常的表现唯一的解释,就只能是身体的病痛所致,不然这样职位的高层领导,会如此坐立不安,怎么也难以说得过去。齐天翔无法判断真正的原因,是消息的刺激,还是身体病痛作祟,但直觉告诉他,需要加快汇报的节奏,不然即使不是消息的作用,身体也会使林东生顶不住的,同时也为他的身体担起心来。
“怎么停住了?接着说啊!”赵浩南似乎从入定状态恢复了过来,望着齐天翔不解地问,随即就关切地看着林东生,温和地问:“怎么样啊老伙计,顶不顶得住,不行咱们就到这里吧!”
“作死的人都死不了,我这点小毛病还能死得了人?没关系,能行。”林东生似乎强忍着痛苦,瘦削的铁板一块的脸上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故作轻松地说:“天翔同志准备这样一个汇报不容易,工作更是不容易,就不要打断他的思路了。”
“我看你也别老坐着了,站起来走走转转,这样会好一些。”郑明接过话茬,呵呵笑着说道:“慢慢活动活动,对腰椎恢复作用不小。”
“对,老郑的说法很好,站起来走走,别老忍着。”赵浩南附和着郑明的话,“今天是听汇报,又不用记录,可以随意走动走动。”
“今天天翔同志是主角,怎么倒成了我是主角了,看来我是抢戏了。呵呵。”林东生打着哈哈,对赵浩南和郑明的善意关切,表示着感谢,说着话站起身,慢慢走了几步,对齐天翔说:“你继续,不要管我。”
齐天翔笑着表示理解,无论从年龄,还是资历,这样打哈哈的场面自己都只是看客的份,根本插不上话,也轮不到他说话。因此调整了一下情绪,接着说:“根据这一个时期的调查,结合前一段的调查,以及华沂市纪委反映上来的情况,华沂市干部贪腐问题比较严重,暴露出来的问题也比较多,重点表现在国有资产流失,城建和房地产建设领域,以及干部任用等等方面,存在着权钱交易,利益输送,权力变现等问题。主要体现在几个方面,一个是市长李东河插手城建和房地产项目,在土地出让、项目审批、城建规划,以及干部使用等方面收受利益,并纵容亲属以参与企业管理的名目,大肆侵吞国有资产,涉及金额初步统计在二千万元左右。人大副主任**飞,也就是河州重机集团董事长田未仁的舅哥,也是他进入仕途的领路人,最初是国有企业华沂耐火材料集团总经理,为集团跨越式发展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也就是这样的贡献,使他居功自傲,不可一世,在即将卸任总经理之时,将田未仁引入集团,并授意其一步步将固定资产近十个亿的耐火材料集团,变成了田家的私有资产,而且利用自己担任国资委主任,副市长等职务的便利,使田未仁得以三年改造完成四家国有企业,成为改制名人,而他自己也一路买官坐到了市委副书记的位置,又平安退居到人大任职,调查显示,他现今拥有煤矿、焦化厂、运输公司等十数家企业,光房产初步落实有三十余套,还有其他诸如利益输送,交接高官等问题。还有一位是市政协副主席,华沂钢铁集团总经理韩毅胜,原本是河州重机集团副总,控股华沂钢铁集团之后才调任,也就是短短的四五年时间,一个年产钢铁五千万吨,其中特种钢一千多万吨,产值二百多亿,利税二十多亿的大型钢铁集团,就变成了利润不足一个亿,外欠货款和银行贷款三十多亿的困难企业,市场变化是一个因素,但更重要的因素是盲目扩张,或者说被人为抽血,使之严重缺血和活力,逐步坠入艰难的境地。此位老兄别的爱好没有,独独喜欢养孩子,初步摸排,仅仅是为他生养过孩子的女人就有十几位,不但河州市,华沂市都有他的私宅,侵吞公款、收受贿赂,以及变相贱卖国资所得能够落实的就在一千多万元,而且还有交结高官,营造利益集团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