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案庭的工作似乎陡然间格外忙了起来。叶芯、王秀芳、张嘉不断地来向方远汇报工作,张嘉一会儿来说最高法上新平台了,张院长在催加紧修改院里的“一站式”建设实施方案,一会又来说省高院要来调研速裁团队的运行。王秀芳说的是欧莎楼盘的业主为车位使用权归属起诉开发商,天天来催法院赶紧立案。叶芯则提醒他,李芳凝的案子已经立了,但张院长要听一次情况汇报,以免出现雷星宇案似的被动。
方远被这些七七八八的工作扰得一脑门子的官司,王秀芳又幸灾乐祸地走进来:“方庭长,曹操来了,还有她妈。你得有个思想准备。”
方远瞪她一眼:“谁是曹操,简直乱七八糟。”
王秀芳笑道:“说曹操曹操到,你们刚刚不是在念叨李芳凝嘛,是她来了。”话音未落,就见李芳凝一脸憔悴地走了进来,不过她的装束与之前判若两人——宽松的外套配牛仔裤,平底鞋。没有了风情万种,有的只是普通平常。
叶芯差点没认出来。
这一切改变与李芳凝的妈妈有关。尽管李芳凝处处小心怕母亲发现网上的事,但抵不住舆情影响太广,李妈妈自然从亲戚们口中知晓了情况。为此她对女儿爆发了怒火,指责女儿成天花枝招展、招蜂引蝶,她甚至用剪刀剪烂了她认为太过暴露的一些衣服,然后逼着李芳凝到法院来撤诉——她以为女儿挑起官司,简直就是自爆其丑,因此无论如何都必须撤
诉,否则她就要自杀。
李母跟在李芳凝的身后走进办公室,看方远有领导模样,开门见山就说是来撤诉的。众人无不一愣。
李妈妈提高了音调说:“那个……那个拍背的事,都是误会,我们不告了。”说着,推了一言不发的李芳凝一把,“说话。”
李芳凝犹豫着,就是不开口。
李妈妈着急了,厉声对女儿吼:“忘了我昨天的话了吗?”
方远一看,心里明镜似的。
尽管知道李芳凝绝对有可能是迫于母亲的压力而来,但法院还得遵循当事人的意愿。方远安排叶芯帮李芳凝办理撤诉手续。叶芯无奈地拿着撤诉申请书走到李芳凝的面前,李妈妈生怕女儿反悔似的,一把从叶芯手上抢过笔,赶紧塞到女儿的手里。
李芳凝还在踌躇着。
叶芯见此,果断地说:“阿姨,我想跟您女儿单独聊聊。”
李妈妈有些不悦地望叶芯一眼:“不用聊了!”
叶芯坚持道:“按照我们法院的规定,我们必须要确认,撤诉符合当事人的真实意愿。”
李妈妈有些急了:“怎么就不是她的真实意愿?”
叶芯盯着李母,一字一顿道:“这是我们的程序,请您理解。”说完就示意李芳凝,去了另外一间调解室。
望着低头不语的李芳凝,叶芯不用问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只是有些伤感地说道:“那天你说,只有先在乎自己的感受,别人才会尊重你,可今天……”
话音未落,李芳凝突然问了一个毫不搭界的问题:“青春期的时候,你有没有被人扯过内衣肩带?”也不等叶芯答话,李芳凝自顾自向叶芯回忆起了往事:“我发育得早,那时候班里男同学恶作剧,总喜欢拉我的内衣肩带,女同学不但不帮我,还会聚在一起讨论我、取笑我、排挤我。我那时觉得很羞耻,每天驼着背走路,生怕引起别人的注意。再大些,有
男生给我写情书,被我妈发现了,她打我、骂我,甚至粗暴地剪了我的头发——”
叶芯道:“你妈妈是怕你早恋吗?”
李芳凝摇头:“不!她只是不想让我那么美。因为我的父亲,就是被所谓的‘狐狸精’骗走的。我8岁的时候,他们离婚,我妈认为所有长相漂亮、爱打扮的女人都不正经。青春期,只要我表现出一点爱美的倾向,她都会暴跳如雷。”
叶芯显然没能完全理解,她问道:“可之前你给我的印象,是一直很在乎自己的形象美。”
李芳凝道:“那是因为我大学的时候,我选修了一门讲女权主义的课。我至今记得那位授课老师,她五十多岁了,女博士,未婚,学校里关于她的传说很多,可她从来不在意,是她让我知道,女人应该为自己生活,不应为了他人而追求美,更不应为了他人而放弃美。”
叶芯由衷道:“说得真好。”
李芳凝脸上有了些许笑意:“所以啊,我学会了爱自己,欣赏自己。但女人的有些追求,是要付出代价的。我的脖子短,所以喜欢穿领口低的衣服,在视觉上可以拉长脖子的比例,可大多数人,尤其在我做了销售工作之后,都觉得我是在利用自己的性别红利谋取方便。男人们觉得,既然我是那种愿意展示身体给人看的‘开放’女人,偶尔动动手脚,也没什么关系。”
李芳凝还沉浸在叙说之中,门外却传来李妈妈的催促:“聊好了没有啊?快点!”
此时的叶芯真的很纠结,却又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此情此景,她只得轻叹一声,然后说了声对不起。李芳凝不解地看着她,她愧疚地说:“作为法律工作者,我没能保护好你。”
李芳凝浅笑着摇头,没来由地问叶芯是否被男人骚扰过,随后又像否定自己般自答道:“你肯定是没有的,因为你这身衣服,他们尊重你。”说完,李芳凝决然起身,手伸向门把的时候突然又回身盯着叶芯看了许久,
她很想对叶芯说:“我可以试试你的衣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