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压乌云,黑沉沉的。外面下起了雨,携着狂风而来,“啪啪”地打在玻璃上,刚开始是一朵朵水花,后面“噼里啪啦”变成了一道水幕,顺着玻璃流淌而下,像一道珠玉做成的幕布,把室内室外隔成两个世界。
从外面只能看到屋里昏黄的灯光,隐隐绰绰的人影;从里面看出去,只能隐约看到路边被雨水打得破碎的灯光。整个世界都看得不甚分明。
大雨中有只蛾子扇动着湿润的翅膀慌不择路,扑到了灯盏上,一下子撞晕了头掉在地上,雨水很快把它的翅膀打湿,它在越积越多的水洼里挣扎求生,却越陷越深,越来越无力,慢慢走向死亡。
“啪嗒!”沾染了泥水的皮鞋踏在水洼里,水被踏出一半,荡开圈圈波纹,本来沉寂下去的蛾子被水波推到水泥地上。
雨点“噼里啪啦”打在伞面,一小块地面得以免于雨水无情的击打。蛾子也挣扎着扇动着湿透的翅膀,摇摇晃晃地爬到路灯杆下,死里逃生。
外面是狂风骤雨,他握着伞的手却牢牢控制住了伞柄,一方小天地充斥着水珠狠狠砸在伞面的声音。
他抬头看去,依稀能看到窗里踱步的人影。
灯光温暖,那人清瘦的身影映在窗户上,一会儿近,一会儿远。
他好像在构思,也许在想下一幅作品画什么,也许在构图怎样画才更艺术境界。
那人是鼎鼎大名的画家,这几年在很多地方办了画展,作品大受推崇,千金难求,而他,只是一个小记者,名不见经传,拿着几块钱的工资,每天累死累活地跑新闻。
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的比牛多,拿得特别少,挨骂还少不了。这就是他的生活真实写照。
雨突然停了。
风也瞬间止了。
世界恢复了宁静。
他的内心却突然激荡起来。
窗户里突然黑暗一片,他往前跨一步,仰头看着,那熟悉的身影不见了!
世界突然被黑暗笼罩,蛾子终于扑棱着翅膀飞起来,飞过茂密枝叶,绕过生锈的护栏,往窗户飞去,从破裂的玻璃里钻了进去。
蜘蛛从网上坠下来,朝蛾子扬起死神的镰刀,罗网落下,蛾子徒劳挣扎,最终却被蜘蛛注入毒素,裹成一个茧。
在劫难逃。
手里的伞坠落而下,掉在满地水洼之中。
他穿着笔挺的西装,站在已经更换过的新式路灯下,望着那栋被岁月蚕食的旧楼,望着那人经常趴的窗户,幻想着那人再丢一团纸砸在他的帽子上。
等他在丁香花丛里仰头看去,那人就趴在窗框上低头朝他笑着说:“喂,小记者,我这里可没什么大新闻,你还不赶快回家,要下雨啦!”那双眼里,带着星光一般迷人的神采。
他再次仰头看去,入目的却是破烂的窗户,玻璃已经被时光破碎剥离,护栏生了厚厚的铁锈,窗帘已经腐朽败落,遍布蛛网。
院子里的小叶丁香无人搭理,枝叶横生,花朵簇簇;连外墙上红漆画的标语都已经被岁月打磨模糊,只能依稀看出“敬老”两个字。这里的主人已经变成了那些藏在暗处的小生物。
这一切都宣告着一个结论——物非人非,一切都变了。
那人已经不在了,死在了他的怀里,连他的脸都来不及触碰到,只用咯血的嘴巴说:“下辈子再见啦,小记者。”
可是,说好的下辈子呢?他寻寻觅觅那么多年,说好的下辈子却杳无踪迹。
雨再次毫无征兆地落下,他伏身捡起伞,转身上了车。
凌晨的时候,寂静无声的房前来了六个年轻人,他们拿着手机似乎在直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