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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枕清怎么会怕,她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容,并不和善,似鄙夷又似怜悯,甚至还有些许得意地挑眉,活像是最阴险的胜利者,看着他的摇尾乞怜。
狂生不知道枕清露出此等神情是为何意,但是他一眼就能猜出来枕清是皇宫里出来的人,那样貌和气度,以及居高临下睥睨的眸光,非常叫得他不舒服。他面露憎恶,阴暗的神情逐渐失去了聚焦,却又比任何时候都更为清明。
明知道枕清是故意的,可他还是忍不住心生痛苦的畏惧,以及无法克制的憎恨。在下一刻,他掏出怀中的匕首刺向枕清,齐离弦眼疾手快地握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折,骨头断裂的声音传来,听得枕清啧啧叹息,又露出悲悯的神色道:“真可怜吶,到底是痴人,还是疯癫。”
枕清在他刚才的目光认出来了他,是在上一世,对太后痛下杀手的疯子。
既然如此憎恶太后殿下,为什么现在会出现在这里,而日后又为什么千里迢迢地去刺杀太后。
这个人太奇怪了,很多事情她都不清楚,也难怪她上一世也是死得糊涂。
“为什么杀我?觉得我像太后殿下?还是说怀疑我是宫中的人?”枕清微微瞥向齐离弦,齐离弦当即会意,一脚踹到他的膝窝,那人被迫单腿跪地,只得仰头去看枕清。
枕清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可是当这个人跪在自己身前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后退,就好像是原本就不应该这样。
她似乎被江诉传染了,但也只是恍惚了一瞬,当即又恢复原本的模样,勾出轻蔑的笑道:“人人道你是痴狂,可我看你倒是清明得很,你究竟是谁,身上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那人却不再看枕清,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选择闭口不言,不然说多错多。
当初在宫里,师傅就告诉他,多磕头少说话。
他已年迈,双膝因为常年跪着,泛起阵阵的疼痛。维持不了多久,他另一只腿也跟着一同跪了下来,弯曲着身子,朝枕清磕了一个响头。
齐离弦不知道他这般模样是何意思,只好看向枕清,枕清也被这样的动作惊讶了一下,她看向那把掉在地上且被踢远的匕首,这才缓缓蹲下身子,抬手拍在他的肩膀上。
“我们谈谈。”枕清扶起他的手臂,“我不是太后殿下的人,也不是圣上的人。”
“禹王的人么?”那人猜测着问。
枕清轻轻拍了拍他身旁的草屑,道:“我也不是他的人,只不过是一颗废弃的棋子,无名小卒罢了。”
这前后完全不一样的状态,颇让人觉得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的意思。他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枕清究竟是何意思。他已经很久没有同旁人正常说过话了,突然有个人这么对待他,他觉得自己有些不知所措。
枕清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方才的那般模样就像是一种错觉,可又觉得她是一个会吃人的怪物,先是哄骗,再吞入腹中。
这样的人才是最适合进入那杀人不眨眼的皇宫中。
一时之间,他竟然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好等着枕清先出声,许久之后也没听到声响,他才徐徐看向枕清,没想到枕清笑吟吟地望着他说:“我好像想起来了,大监是先皇的人吧,怎会沦落至此?”
先皇。
许久没想起过这个人了。
枕清感受到此人微微震颤的动作,知道他是怕极了,于是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
这一动作,令他沉沉闭眼,感受到久违的人样。
奴才当久了,不知道人是怎么立起来的,他眼睛悬着热泪,突然觉得自己这一生活得何其荒唐,为了一件事装聋作哑了十多年。
明明不是他的人生,为什么他要在其中交织一辈子?
他痛,也恨。
许久后,他才缓缓开口道:“贵主猜错了,我不是先皇的人,你说的那人是我的师傅。他老人家进宫的时候,便一直跟在先皇身边,而我也一直跟在师傅身边,师傅说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像我们这种只能依附他人的蝼蚁,便要多磕头少说话。”
——多磕头,少说话。
枕清这才明白为何他方才对自己磕了一个响头,他们心中早就没有了自尊,而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能活下去。
而他师傅教他的这一句话,伴随着他一生。
枕清很平常地问:“大监叫什么名字?”
“磕头。因为师傅领着我的时候,我每见一个人,就叫我磕一次头,听得多了,我好像就叫磕头了。”他苦笑一声,“贵主喊我小顺子吧,我打小就被送进宫来,的确没有名字,大家都叫我小顺子。”
小顺子,这个名字多少有些讽刺了,他这一生看起来并不顺畅。
枕清从善如流道:“我知道了。”
小顺子继续道:“我这人,其实烂人烂命一条,是师傅把我捞过来的。承蒙他不嫌弃,我才慢慢走到皇家的跟前来,不过后来,一切都倒了,随风而去。师傅和其他人知道了先皇的秘密,先皇害怕暴露,杀了知道内情的所有人。师傅他为了保护我,选择不告诉我,可是,即使我不知道,先皇也会因为怀疑、担忧,对我除之而后快。
“师傅跟在先皇身旁那么多年,自然也清楚先皇是个什么样的人,师傅心一横,在临死之际告诉了我,而我装作不知道,战战兢兢过了许多年,直到皇后殿下成为了现如今的太后,我才得以有喘息的机会逃了出来,可太后殿下仍旧要对我赶尽杀绝,但我压根没想过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他们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这究竟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