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可还找吗?」
「母亲不许当着淳儿胡说,我便没找过。」
「是吗?潇湘溪苑的脂黎?秦淮馆的嫣月?怜玉楼的……」
「不找了!」
我轻笑出声,在公子求救的目光中落下一粒棋子,问道:「夫
人可知晚妍何在?」
夫人神情一黯,敛去了唇边笑意,垂下视线,低声道:「先前清点了一批田庄铺子予晚妍做嫁妆,此时她应在闺中登记造册。」
公子目光很有些复杂,仿若云黛描就的眉紧紧蹙起,十指紧攥成拳,指节轻叩桌面,极力抑制烦躁的模样。
回府前师父已与我讲过,宋引默求亲之举本为皇帝授意,此点秦家上下心知肚明。无论是将军、夫人还是公子,皆不愿晚妍嫁予宋引默。可万般劝说也没用,晚妍一力应承了下这门亲事。眼见成婚之日迫在眉睫,我定得快些告诉她,昔年于宫闱中为她引路之人并非宋引默。告知此事后,再如何决断便全在于她了。
如夫人所说,我去寻晚妍时,她坐于桌案边,比对着小山般的账本写写画画,微垂着头掩藏住神色。百蝶穿花裙分明富丽,她的身形却是极清丽单薄的。
她不曾阖上房门,门扉大敞着,灼灼的日光洒了满地,淌在我的裙裾上。我端着一盏她往日里最爱的茶,立于门边,抬一只手轻轻叩了叩门。
这动静引得她抬头望来,看清我的模样后,先是一愣,又是一笑,最后垂下眸去,问道:「是映妆?」
我轻轻颔首,端着茶盏婷婷入其间,如从前那般落座于她身侧,执起茶壶为她倒茶。水声潺潺中,我轻轻一笑,道:「如今可唤我淳儿。」
她唇角微弯,搁了笔,执起茶杯浅酌一口,轻声道:「我早想与你说和好,可今时今日若说这话,却显得虚伪了。」
言至此处,她微微顿了顿,又道:「你怪我吗?若不是我,你与宋大人不至于此。」
我摇了摇头,握住她手时,才觉她手心冷得吓人,忙搓了搓她的手,一面与她轻声说道:「那是他的选择,与你有什么干系?他一日做纯臣,便一日非良配。你明明知晓他与你求亲的本意,为何还要嫁他?」
这话说来我自己都笑了,昔年一腔欢喜虽是错认,可爹爹言辞恳切地劝我时,我也没听进去不是?今日反倒对调了角色,如爹爹那般劝起了旁人来。
晚妍淡淡一笑,目光了然,眼眸清亮,道:「他娶我并非心悦我,而是因为他姓宋,我姓秦,他要娶的从来都不是秦晚妍这个人。可饶是如此,我也想赌一把,赌余生漫漫里,他会爱上我。所以,我愿嫁他。」
我垂下眼睑,轻声道:「那场宫宴为你引路的人不是他。我认错了,你也认错了。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晚妍,如今还来得及。」
她眼睫微微一颤,旋即苦笑道:「来不及了。」
她眨了眨眼睛,落下一滴眼泪。泪滴砸在我手背,教我觉得心尖处生疼。
「战事将起,圣上不放心父亲,秦宋结亲是必然了。我若不嫁小宋大人,便轮到哥哥娶宋家表小姐。以哥哥的性子,必然不会依。他筹谋了那么多年,我绝不能见他在此时自毁长城。」
「那日三哥哥来找我,叫我忘了小宋大人,他说他愿娶我。可我怎么能嫁给他?庶出的皇子娶不得将军的女儿,笼络权臣的罪名压下来足以害死他。这个道理我懂,他难道不懂吗?可他还是在殿前跪了那样久,我对不起他。」
她唇角弯起,眼底泪花闪烁,轻声道:「早来不及了。」
我心底亦是苦涩,展开双臂轻拥住她,温柔地抚慰她。她再忍不住,伏在我肩头小声地哭,抽泣道:「我若早知道那人是三哥哥该多好?淳儿,你说这世上哪儿那么多阴差阳错?」
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任她眼泪横流透湿我的肩头,垂眸望着这个悲伤涕零的姑娘,心底亦是郁然,知晓无论说什么来安慰她都太过苍白无力。我垂下眼睑,对那位我不曾蒙面的仇敌又多恨了几分。
夜间,我与晚妍抵足而眠,二人睁着眼睛背靠着背,谁也没能入睡。
她率先开口,低声道:「白日里,我与淳姐姐说的话,万不能讲与哥哥听。哥哥与娘亲都不同意我嫁给小宋大人,是我以绝食相逼,娘亲才同意的。」
所有人都以为她被喜欢蒙了眼,可她心里其实跟明镜似的,这场姻亲中的利益纠葛在她面前一览无余。但她仍愿意赌一把,我枕着手臂,从中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勾唇一笑,道:「我也做过这样的事,所以我知你如今心绪。」
晚妍轻轻一笑,道:「嫁予他是我多年的愿望,如今愿望成真,我却没多欢喜。罢了,这些都不重要了。」
她说罢,话锋转到我身上,轻笑道:「我出嫁那日,淳姐姐愿做送女客吗?」
我翻过身面对着她,轻轻一笑,道:「晚妍既叫了我姐姐,我又岂能推诿?」
说罢,二人便在榻间笑闹成了一团。笑罢闹罢,晚妍轻轻叹息一声,垂下眼睑不知在思索着什么,低声道:「我心底有预感,这样太平的日子往后怕是越过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