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鲁太高,挡住了视线,他窜跳着去够武延秀的目光,越喊越没底气。
突厥人食肉用青盐,从盐湖卤水中晒制而成,大如拳头,色泽青绿,宴客时一人一坨搁在碟中,自家用小石头磨出细末,取肉沾食,他们呛呛的热闹,武延秀全不理会,大拇指比刀刃剔羊腿,一片片刮下来,大口大吃。
阎知微再去看他称兄道弟的那几个,裘虎、孙猴儿等等,也都不吭声。
“你!你只管摘开府——”
青盐当胸掷来,打得阎知微心口剧痛,老实了。
贺鲁起了疑心,然这帐中唯有默啜全然不通汉语,他既不问,贺鲁便装作听不出,把血淋淋的铁冠举到阎知微眼前。
“你们皇帝背信弃义,小人行径,原是人人得而诛之。”
哥舒英很得意使用成语如此纯熟,自笑了声,看阎知微满面莫名,便从袖子中取出信函,抖了抖,朗声读道。
“武氏身负五条大罪……”
阎知微吓得打了个嗝儿。
这蛮子敢直呼女皇姓氏,怕是,没打算让他活着回去!
他不敢反应,只当哥舒英说的是突厥语,他一个字不懂,讪讪往后缩身,却被一眼识破,哥舒英提起他衣领大喝。
“汗王!下官莫非念错了?女皇可是姓武?唐人可称她武氏?”
“是……啊!这……不!”
“你这粘缠口齿,竟也做得使节?可见女主不成。”
哥舒英揶揄,余光望去,左卫诸人面红耳赤,都低下头。
“其一,可汗称臣,武氏赏赐谷种五百车,俱已蒸熟,不能种植;其二,郡王带来的金银皆是伪造,毫不值钱;其三,去年信使往返,可汗赏了贵重服饰,来时为何不穿?其四,彩帛质差,不堪裁衣……”
他说一句,阎知微便愕然嘿一声。
却不是害怕,而是生气。
概因这几句,句句皆是欲加之罪,荒谬绝伦。
国朝赏赐的谷种,因突厥春来得晚,四月方才播种,就种在通往乌拉盖河的绿洲,随来的佃农手把手教会耕种,甚至改造了犁耙,架在骆驼身上使用。
前几日,是哥舒英亲口向他致谢,说国朝授人以渔,两国永结友好。
“裴郎官醒醒!”
阎知微滑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为公事冒性命之危,眼看武延秀靠不住,他便蹲身下去摇裴怀古。
抱起来掐他人中。
“你来,你来骂他!这颠倒黑白的混人!小人!”
裴怀古胸前衣襟尽被血染,毫无动静,阎知微手一松就直通通倒下。
阎知微才燃起的勇气又浇灭了,跌坐在后脚跟上,愣愣望住哥舒英。
哥舒英的视线穿过贺鲁,望了武延秀一眼,复向阎知微一笑。
“您与可汗有结义之情,所以能得南面汗王尊位,这好消息,昨日可汗已令人快马送去太原,张仁愿听了,还笑嘻嘻地恭喜您呐。”
“啊——张仁愿。”
阎知微怔怔小声重复,茫然垂头,看手里裴怀古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