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七,天授王发十万卒,进军荆州。
在茶馆说书人嘴里,一打仗不是百八十万的都不好意思开口,所以寻常百姓根本不知道十万已经是很大规模了。
楚朝盛世的根基已经慢慢崩塌,无论南面还是北边每年丁口都在减少,天灾人祸,田地抛荒,吏治败坏,军队腐化。种种弊端导致荆州内忧外患,天授王还没打进来,这边已经乱成了一团。
首先是荆王遇刺负伤,其次之前跟齐朝水军隔江对峙,兵力钱粮都拨出去了,现在掉头撤军不是,不撤又空耗钱粮人手。
最后竟然有一半以上的荆州官吏看不起天授王这等乌合之众,认为无非是一群拿着铁锹农具当兵器的泥腿子,比齐朝水师差多了,随便派人带一支军队去清剿就行。
甚至有权贵世族把这个当做建功立勋的好机会,为了争领军的名额,差点没打破头。
……然后赢了的人就没有头回来了。
八月廿三,荆州军以十五万对十万,竟是大败。
天授王乘胜追击,斩杀荆军半数以上,所俘虏的荆军将领一律枭首祭旗,十来座大大小小的城池化为火海。
这一战直接伤了元气,随着溃兵散播开的恐慌,如乌云笼罩。
天授王完全不像是要停下的样子,还在继续向更为富庶的东南地带进发。在一片恐慌之中,荆州百姓迎来了官府的强行征兵征粮,由于秋粮还没有收上来,平民家中根本没有多少吃食,他们痛哭流涕,既想保住自己家的粮食,又想保住自己的儿孙,最终却什么都没能留下,许多年迈的老者跌坐在泥地上痛苦嚎啕。
天授王在传闻里已经成了四臂三眼、身高两丈爱吃人肉的魔头,距离战场不远又住在河流下游的百姓亲眼目睹了溪水变成浅红色,紧跟着官府差役就如狼似虎地冲进村子。
一个月之前,他们还在辛辛苦苦地劳作,上缴完田税跟地租后,一家人守着紧巴巴的粮食糊口。
哪怕日子再难,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的,他们也会继续过下去。
眼下一切都变了,猝不及防。
有人扔下祖产跟田地,拖家带口地逃亡。
更多的有人觉得村子地处偏僻,自恃无事,反正昔年遗楚三个藩王打起来的时候战火也没烧到村子里,粮食都被官府抢完了没的再抢了,而这季节野果跟鱼虾都不缺,饿是饿不死的,所以没跑。
结果天授王大军一至,好似蝗虫过境。
地里还没完全成熟的作物、谷仓里的粮食、就连鸡鸭家禽也不放过,甚至拆房梁。
那些荆州差役看不上的东西,天授王的士卒可不嫌弃,他们大多数人连一双鞋子都没有,更没有皮甲,就这么光着脚,露着胸膛,嘴里念念有词喊着紫微星君庇护,既不怕痛也不怕死。
第一战大败的荆州军给他们送了许多兵器皮甲,他们穿着尸体上扒下的衣服,闯入荆州乡野的集镇村落,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甚至前脚抢完后脚发现了更好的东西索性丢掉怀里的。
丢落的东西还沾着鲜血,旁边是横躺的尸体,而后被一双双脚踏过,最终混入泥泞跟血浆里。
房屋在火中缓缓坍塌,浓烟散去。
不久之后,村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追!”
领头的人竭力镇定心绪,不去看遍地惨状。
他们手持兵刃,衣服样式极为相似,是衡山派的弟子。
江湖人通常对战事退避三尺,不愿意卷入麻烦,但天授王的行为已经“出格”了,所过之处血火不息,百姓被大肆杀戮。
名门正派不能餐风饮露,他们也有田地要雇农户耕种,门下弟子是练武的不是种地的,天授王再这样一路推进下去,迟早会打到他们宗门了,他们又不能把整座山搬走,纵然可以提前让山下佃户藏起来,可田地里还没成熟的作物怎么办?
于是在听闻天授王大军暴行之后,原本接到风行阁的信件还犹豫不决打算死守地盘的大大小小宗门,立刻派遣了弟子支援荆州,衡山派只是其中之一。
他们追了没多久,果然在另外一个集镇遇到了天授王的乱军。
这股乱军约莫百人,虽然不会武功,但那股凶悍暴戾之气令人震惊,他们好像比常人要迟钝很多,通常被砍到第三刀才会哀嚎起来,更多是瞪着通红的眼睛闷头厮杀,兵器掉了四肢折了,就手撕牙咬,同时嘴边挂着诡异的笑容。
“嘶。”
一个衡山派弟子不查,竟被一个乱军死死咬住了左臂,他手起刀落,将那人脑袋砍下。
“疯子,都是疯子。”衡山派弟子头皮发麻,若非他们武功不差,手忙脚乱间可能会赔上自己的命。
这些乱军到底是天授王从哪里收拢来的,难不成是地狱里放出的恶鬼?
江湖人尚且心惊,更别说普通百姓了。
当乱军终于被绞杀殆尽,衡山派弟子喘着粗气站在街道上,浑身狼狈不堪,心有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