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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教堂的晚钟
杭州的秋雾漫过圣母大教堂的尖顶,将彩绘玻璃窗晕染成流动的水彩。陈淑芬用竹剪修整诊室窗台的桂花时,一片金箔般的落叶正巧落在《存在与时间》的扉页上。她忽然想起昨天赵建国佝偻着背离开时,工装裤口袋里露出的半截《杭钢厂史》——那本红色塑封小册子的折角,恰好也停留在1987年劳模表彰的章节。
楼下广场舞的音响准时在五点响起。穿绛紫色绸衣的张团长正调试着新买的无线麦克风,她的翡翠耳坠在《茉莉花》前奏中晃出细碎的绿光。陈淑芬数着那些随韵律摆动的彩色身影:举着太极扇的退休教师,踩着探戈舞步的前越剧演员,还有总把丝巾甩成彩虹的街道办主任。。。却始终不见那件灰蓝色工装外套。
"他本该今天来复诊。"陈淑芬摩挲着茶杯沿口的裂纹,这是二十年前患者送她的乔迁礼物。茶汤里浮着的桂花瓣让她想起上周的对话——当赵建国说到厂区食堂的玻璃窗被碾碎时,喉结在松垮的皮肤下剧烈颤抖,像台年久失修的蒸汽机。
教堂晚钟第六响的余韵里,诊室门铃始终沉默。陈淑芬从白大褂口袋掏出怀表,表壳上"杭钢建厂四十周年纪念"的字样刺痛指尖。这是父亲临终前留给她的遗物,那个在转炉前站了三十年的老工人,退休三个月就因帕金森症彻底僵直了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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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锈蚀的齿轮
玻璃门被推开的瞬间,五片梧桐叶乘着穿堂风在地砖上跳起圆舞。赵建国像块被雨水泡胀的旧抹布蜷在候诊椅上,左胸口的"杭钢"徽章在顶灯下泛着冷光。陈淑芬注意到他的解放鞋帮上沾着暗红色碎屑——那是老厂区特有的铁锈色。
"他们拆了厂区食堂。"赵建国的开场白像段卡带的录音,布满沙沙的杂音。他摊开的手掌里,几十片玻璃渣在掌纹间筑起微型废墟,"1987年劳模表彰会那天,我擦的玻璃能让党委书记照镜子剃胡子。"
陈淑芬将温水杯推近三厘米,这是人本主义治疗中的**安全距离调节**。水汽氤氲中,她看见老人脖颈处的皮肤皲裂如干涸的河床——那是长期面对炼钢炉辐射留下的职业印记。
"昨天我去人才市场。。。"赵建国的指甲突然深深抠进实木扶手,"那些小崽子说我的工种已经灭绝了!"他的咆哮震得茶几上的沙盘微微颤动,微型教堂模型顶端的十字架斜插进象征厂区的铁屑堆里。
咨询结束时,赵建国从裤兜掏出的铝制饭盒在桌面磕出闷响。掀开的盒盖里,五块印着"杭钢"字样的月饼早已长出灰绿霉斑。"去年中秋厂里最后发的。。。"他的食指在霉斑上划出同心圆,"和我的退休证同一天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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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丢失的刻度尺
第三次咨询恰逢寒潮过境。赵建国裹着印有"安全生产3000天"的棉大衣,将泛黄的劳模证书按在胸口,仿佛那是块能抵御寒冷的盾牌。陈淑芬发现证书内页夹着张泛银光的锡箔纸——钢厂老工人都知道,这是检测钢水温度时的临时记事簿。
"现在锅炉房全是电子眼。"赵建国用锡箔纸折着童年记忆里的纸船,"上周我偷偷去新厂区,门卫说我的虹膜信息过期了。"纸船尖角在证书封皮划出细痕,像道新鲜的伤疤。
当唱诗班的《奇异恩典》从教堂飘来时,陈淑芬突然指着沙盘问:"如果让现在的你给1987年的劳模颁奖,奖状上会写什么?"这是**时间透视疗法**的变体应用。
赵建国手中的纸船骤然捏扁。诊室陷入长达七分钟的寂静,直到候诊室传来幼儿的哭闹——那是强迫症患者在教女儿折千纸鹤。老人突然佝偻成胎儿状:"他们撤掉了厂史馆里的光荣榜。。。连我徒弟都说不清转炉和电炉的区别。。。"
暴风雨来临前的低压中,陈淑芬将沙盘里的教堂模型移到厂区旁:"您听过哥特式建筑的飞扶壁原理吗?那些看似装饰的拱券,其实承载着整个建筑的重量。"她轻轻拂去模型上的铁屑,"就像某些被时代标注为无用的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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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广场上的复调
暴雨夜的水帘里,赵建国怀揣的救济餐包渗出酱香。陈淑芬发现他右手指节贴着创可贴——这是劳务市场搬运零工时留下的勋章。"神父说厨房缺个管火候的。。。"老人声音发颤,"可我最后一次做饭是四十年前给夜班工友煮阳春面。"
诊所后厨的日光灯管下,陈淑芬掀开砂锅盖的手势,宛如当年父亲开启炼钢炉观察口般庄重。翻滚的昆布高汤中,白萝卜片正跳着透明的芭蕾。"能帮我切成两毫米吗?"她将厨刀调转方向,"就像您检测钢板轧制精度那样。"
刀锋接触砧板的瞬间,赵建国肩背的肌肉突然绷紧成工作状态。当第十片近乎透明的萝卜完美成型时,他额头的汗珠在灯光下折射出彩虹。"1993年冷轧车间技术比武。。。"刀起刀落间,记忆开始解冻,"我用游标卡尺量出0。02毫米的误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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